方應看劍一拔,池水盡映血光,寺院亦為之通頂血紅。
他的眼色、臉色、膚色,全通紅,劍血紅欲滴,劍氣如飛血,整個人都似超越了生,超越了死,隻有他和他的劍定生決死。
他的人劍已合一。
他凝立不動。未掠起,也無振起之意。
劍尖發出嘯嘯勁氣,從紅轉赭,由赭變紫,遙指王小石。
王小石飛去的第一粒石子“啵”的一聲,四分五裂,然後一陣“啵啵”連聲,全打入池裡,像一陣密雨。
劍氣更盛了,血氣更熾烈。就在這時,王小石的第二粒石子打到。
“啪”的一聲,石子粉碎。
血光已把王小石整個人浸住了,隻要方應看人劍合一飛刺過來,王小石便上天入地無可遁了。
這時候,王小石想拔劍,劍拔不出;他要拔刀,刀抽不出。
此時他手心裡還剩下一枚石子。
王小石愛石頭,他卻從來不特意收集名貴的石頭,而且也從不奪人所好,從沒做過類似趙佶、蔡京、王黼那種:“哪個地方有美玉奇石,就不惜代價、不顧一切占為己有”的事。
他愛石頭。隻要是罕見、少有的奇石,他都收集。
但那不一定是名石,更未必是價格高昂的石頭。
哪怕是一塊小小的、平凡的石子,隻要他認為其顔色、形狀、質地有任何特殊之處,他都會收拾起來,反而對那些價值連城的美玉奇石,他不屑一顧,也從不作勞民傷财去掠奪什麼名石瑰寶的事。
即便如此,也有人曾用三十萬兩換王小石手上一塊石頭。
朝徹子當然知道石頭對于王小石的重要性,與親朋好友想來是沒區别的。
關鍵的是,他手心的石頭傳出了一種律動,像人的心跳,在場人唯有修習過自在門内功的朝徹子能清楚夠感知到。
他對石頭充滿了感情和愛,好像那不是石子,而是他的孩子。因為石頭也有生命,它是有感情的。
方應看一直都想和王小石分出勝負。
照理說這樣的高手對局,不容沒眼色宵小插手攪局。
可朝徹子偏偏要做那個攪屎棍。
正當方應看手中劍正血氣大盛、澎湃不已之際。
朝徹子身随念動,她比王小石手心的石頭飛得要快。
——别誤會,她不是為王小石,她是可憐他手中攥着的石子,不忍心其在血河神劍的威壓下碎成齑粉。
或者說,應該叫它紫水晶,而且是特殊手法處理過的紫水晶。
石頭塊塊不同,晶石尤其世間罕見,碎一塊便少一塊。水晶是佛門七寶之一,而他手裡這水晶剔透明亮,光澤潤勻,一看便知是絕世罕品。
而且,她怎麼能容許自在門的弟子被外人打呢?
石頭尚未脫手,她已出手。
炎天夏日,雷雨轟鳴不絕的時節,分明是白天卻昏沉的像浸在墨水裡,壓抑又沉悶。
這是所有人此生中見過最黏膩的一場雨。
視線被模糊。
雨太礙事。
起初人們以為那光是由佛塔頂端的寶珠反射日光所緻,陡然下起雨,才意識到有人。
女冠姿容美豔,手持太極塵,黑色長發如水藻般潮濕,玉體輝映出通透的熒光,她從塔頂躍下,左手指間飛快甩出一道符,紅唇急誦:
“飛火欻火,赫赫陽晶。道勑玉文,止雨請晴!”掐訣結印給一氣呵成。
光柱暴漲,萬道金虹化為利刃,驟然間撕開漆黑的烏雲,對地齊發。有些人一下子還不能适應突然灌進眼中的熾盛光芒,隻得匆匆将胳膊舉起,擋在眼前。
“噹!”
兵器相撞發出巨響。聲震百裡,地動山搖。
王小石望着眼前天降的救兵。
肌膚潤白,身形算不上高挑,輕薄濃紅的綢緞如水般吸附着豐腴無骨的胴體流淌。
此時,此刻。
是團印在天地山水巨作間的紅泥章。
蘇夢枕、溫柔、還有眼前這個女人,生生将一種紅穿出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味道。
朝徹子的判官筆不沾朱砂,隻沾人血。
方應看血色劍的氣,就似盈滿的桶子忽然給人撅翻似的。
大部分的血氣都宣洩一般的溢了出來……
一下子,亂了,洩了,瀉了,所剩無幾了。
他頭上玉冠落下,甚至忘了拾起,血劍回鞘,兀自于鞘中顫抖、哀鳴、呻吟。
——就像是一個得病的狂人,終于躺回他的病榻上。
方應看無疑有點狼狽,他眼色也很狠,近乎仇恨的喉音,碾弄順淑帝姬的名字:
“——趙玉珠!”
被他點到名字的女冠,高傲仰着下巴,判官筆格住血河神劍,冷冷與之對視。
這次朝徹子總算沒笑。
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笑運氣就會變差,就好比米有橋一吃花生米運氣也會變差。
方應看不肯收劍。
即便他收了,朝徹子也不會收。
朝徹子不是王小石,此時收劍等同于找死。
她不講道義,方應看自然也不必為了清譽,裝出道貌岸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