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有感而發,這幾句詩信口吟來,戚少商聽來如遭重擊,那痛楚之深,猶如舊日傷痕被揭開,勾起了他與息紅淚的未了之情。
其實,這情愫不僅于戚少商萌生,連狄飛驚同時也驚動不但驚動,還驚痛。
隻不過,戚少商的感觸是在于息紅淚,狄飛驚的感慨在于天女。
“天可憐見,小白,溫小白,溫小白,我找得你好苦,我為情所苦!”關七心中充滿了失望。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他尋遍了每一個角落,卻找不到小白的身影。
更讓他痛心的是,小白竟然不是他所寄望的雷純!
他唯一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如同被狂風吹散的塵埃,消失得無影無蹤。
憤怒與失望交織在關七的心頭。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懑。他唯一的發洩方式,便是将這股怒火傾瀉而出。
意識到事态的緊迫,衆人心頭一凜,來不及再作深究“小白”的事。不過她既然姓溫,那應與溫家脫不了幹系。
頃刻間,戰神關七已向朱月明出手三次!
楊無邪把朝徹子拘在懷裡,她咬着銀牙貝齒,一時氣血上湧。
……這人就是笃定了她打也舍不得打,罵又舍不得罵!
她不使勁,就掰不開楊無邪的雙臂;可她要使勁,一準叫這軍師分筋錯骨。
方才還波光潋滟的一對眸子,如今說變就變,怨怼楊無邪。
楊無邪臉色平靜,亦深沉凝視她。
——隻有在眯起雙眼思考或觀察别人時,他才顯得有些奸詐,省惕到了這一點的楊無邪常以笑來掩飾,對待朝徹子,自然沒這個必要,他這會兒就沒笑。
理應避嫌的事,他也不避。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她的閨譽被他玷污得所剩無幾。何必人前裝僞君子,怕被瞧見有肌膚之親便疏遠她、不管她?
“金風細雨樓”年近四旬、沉穩内斂的大總管因受朝徹子親近,衆人窺視起來,無不開始說服自己——楊無邪還有幾分風韻猶存。
否則這個放浪形骸、武功高強的熟艶大美人憑啥放着青年才俊不要而倒貼他?
圖他年紀大?還是圖他落拓呢?這人雖修邊幅,但眼角的魚尾紋、頭頂的白發不少啊……反觀朝徹子光潤玉顔,華容婀娜,恰是女性最有風情和需要男女歡好的年歲。
若不找些理由,衆人難免牙酸。
詹别野、“縱劍□□”恨不得取而代之,而吳驚濤别無所好,就愛歌舞古樂,喜歡看美女和美麗的事物。
……
朝徹子腰肢輕顫,突然發出一聲哧笑。
——百姓總疑心歘忽變化的雲霞之所以神秘莫測,是因為有神明在背後操控,而她的情緒比雲霞更無迹可循。
楊無邪還不熟悉這是她要“使壞”的前兆。
光是看着她,聽到她的聲音,他就仿佛中了記吳其榮的“活色生香掌”。
待他皺眉驚覺,朝徹子已高聲嚷道:“我知道她在哪!我知道溫小白現在何處!”
平地起驚雷!
楊軍師聽得腦子一片轟然,哪有多餘的手,再來掩她的嘴?
冠絕人間的美貌奪不走關七的注意,但“溫小白”三個字絕對可以,且百試百靈。
見那平舉拂塵的道姑表情淡然,不怒自威,極有出家人不打诳語的氣質,關七的眼神瞬間發亮,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從朱月明身上移開,徑直投向她,發狂道:“你知道小白在哪?!”
其實,朝徹子也是剛聽說這個名字,根本不知道他嘴裡的“小白”是誰。但這不妨礙她也學着這群人栽贓陷害,落井下石。
“是,我知道。她就在——”
關七目光如炬,逼問她:“在哪!?”
“當然是在方應看手裡。”
朱月明嗫嚅地但也及時把握時機的道:“對、對……小白姑娘的下落方應看肯定知道!”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涎着笑臉,一付乞求的樣子,很可憐,也很誇張。
朱月明“刑總”之尊,平常作威作福慣了,而今一旦受制于人,便如此卑屈求生,骨氣盡喪,氣慨盡失。
——原來一個人為了自身的安危,居然可以這般委屈求存,這樣寡廉鮮恥,這樣忍辱讨饒的。
衆人這回算是大開了眼界。
“方應看!?……他是誰!?”
“他是近日京城中新崛起最有權力武功也最高的年青人。”
“……他又怎麼會知道?小白又關他什麼事?”
“他當然知道。這個人,利用了他義父大俠方歌吟的關系,賣了不少人情面子,獲知了不少人所不知的事。”
朱月明說到這一頓,心虛看了眼朝徹子,才繼續往下說。
“……年前,溫晚試圖入京,表面是要找回小女兒溫柔,其實他更旨在尋回小白。不過,他未入關前,已遭綁架,把他‘截’回去的正是方應看。好聽的說法是把溫嵩陽勸了回去,其實是‘威脅’他不許入京——否則,方應看一夥人會先拿小白姑娘開刀。人傳洛陽老溫是投鼠忌器,怕方小侯爺會加害溫柔,其實不然。當然溫柔姑娘已與王小石和‘金風細雨樓’派系的人過從甚密,結成一夥,連妄圖染指溫柔,隻怕也不容易——敢情是溫老前輩另有把柄落在‘有橋集團’的手裡,他才不敢強行入京,敗興而返。”
什麼?找回?莫非溫柔失蹤了?!
口若懸河,意圖蒙蔽關七的朝徹子萬萬沒想到:這溫小白居然還真和方應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溫晚這老貨惦記溫小白竟更生過親生女兒?!
——若非情勢危急,這死胖子隻怕還要繼續瞞着她!
關七追問“那姓方的呢!?”
朱月明道:“他在城裡。”
關七道:“京城!?”
朱月明知道關七近年得失心瘋,已不太了解現近江湖武林的局勢,便道:“方小侯爺目下在京師武林,舉足輕重,極有份量。”
關七凄聲道:“那你立即帶我去找他!”
朱月明慘笑道:“這人隻怕不好找——”話未說完,隻覺背心一疼,他幾乎錯以為劍尖已自胸前破體而出了!
幸好還是沒。
方應看今夜已随天女出城。不過沒關系,因為還有一個人跟小白姑娘隻怕也有特殊淵源。朱月明一反指,将今夜長街、狹巷口,僞裝成更夫的米有橋指給了關七。
……
直至此刻,朝徹子心中才湧起一股莫名的熟悉。
——似乎什麼時候聽過這名字?
極有可能是在她小的時候!不然她不至于印象如此淺薄。
捂着太陽穴,朝徹子身形一晃,泛白的玉指攥緊了青衫的衣襟,搖搖欲墜,看起來十分地痛苦。
“非非!”楊無邪心頭一緊,聲音中透出幾分惶恐,疾步上前扶住她的香肩。
朝徹子頭疼欲裂,栽在他懷裡,喃喃問他:“先生……無欺先生,這溫小白你了解多少?可否告知……”
楊無邪的武功,橫豎是這些人中最低微的一個,隻不過作為金風細雨樓掌管資料的軍師,有必須親自來的理由。
所以他才有閑功夫守着朝徹子,将江湖中的一些傳言推測掰開了、揉碎了,像私塾先生教學生似的細細說與她聽。
溫小白究竟是溫晚的私生女還是情婦,誰也不得而知,但此女子确實影響牽扯了當時“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以及“迷天盟”的局勢,還有人說她更像是被溫晚刻意布下的一步棋。
講到關昭弟下嫁雷損,人多以為關七不久必也辦喜事,迎娶小白姑娘,但小白姑娘卻從此失了蹤,斷了音訊,有人說曾在“六分半堂”裡見她出現過時,楊無邪苦笑了一聲:“當然,這也無從查究。”
——他的确無法稽查。因為“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本就是死敵。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查索的。
小白姑娘芳蹤杳然,凡近二十年,關七的神智,大抵也從那時開始失常。二十年後,雷家有女初長成,長得婷婷玉立,娉婷動人,婉轉柔靜,便是雷純。據說她長得便頗似當年的小白姑娘,隻不過,小白姑娘靈巧活潑,雷純小姐溫文沉靜。
……
關七與米蒼穹已然交手,而且還打得個電光石火、魔焰魅影、驚天地而泣鬼神。
大家都看得目定神飛,目不暇接。
楊無邪的目光卻始終留在朝徹子那兒。——蘇夢枕是他既敬又重,既愛也畏的知交、主子、領袖;那朝徹子就是他百般縱容,偏愛又退讓的學生、晚輩、掌珠。
關七原本就在街心,突然一躍而上,上了屋頂。他越脊掠瓦,風馳電掣。
面對關七,身為一方宗主,身兼武林、廟堂領袖之尊的米蒼穹逃了!他還拿着一口黃火,那是一隻黃燈籠。
隻見他一溜煙似的,黃火已到巷尾,黃火後有一抹魅影,就像燈籠後附着個魈魂鬼影似的。
一逃一追。
不但米蒼穹逃,關七猛追,這也帶動了其他觀戰的人,一起動身,一起追逐。
至少,他們也要弄清楚:米蒼穹與關木旦這一戰結果如何!
“先生……”她怎麼在這個時候當起拖油瓶?
朝徹子神志混沌,語焉不詳。楊無邪卻懂她,二話不說抱了她上馬,電掣星飛。
一路趕至,隻聽那皇城裡最高的也是最古老的飛崖後,有女子細聲吟道:“與子同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七哥,我們的約定,你難道忘了嗎?”
這幾句活,說得柔腸百結、委婉動聽,像情到深處,哀怨已極。
關七乍聞,臉色頓時大變,呼而噜道:”小白!小白!你在哪裡?咱們的約定,地老天荒,怎生能忘!今生今世,六世三生,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你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
他心神大亂之際,八大高手已疾掠而至,欲将他一舉擊潰。誰斬下關七,誰便能威名雄振四海寰宇!誰也不肯錯過出手的機會。
他沒反擊、沒招架,而是一隻手遞了出去,劍指向天。
天穹震動,轟然一響。閃電驚破長空,随後隐沒于天際,緊接着數聲悶雷滾滾而來。
電光照亮天際的瞬間,衆人驚見蒼穹低處有一物,形如巨鳥,仿佛凝在半空中,發出胡胡嗡嗡、軋軋的怪響。
——原來,這異響是從此物來的。此為何物?
異聲似是響自心中,每個人心中,高低寬細不一,當然,毫無疑問的,在關七心中,它響成了一個題問,并掩蓋了其他一切的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