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七”彌留之際,感覺有方柔荑輕輕撫過他的靈台。
他是被“自在門”的秘法封了脈,乍看已死,但實則仍尚存一息。
這也足以證明剛剛動手的并非唐能,而是王小石。
正因如此,衆人才沒看清唐能究竟是怎麼出的手。
王小石一向有婦人之仁,此番作為大約是見“天下第七”傷勢慘烈,料其性命難存,願成全這份同門之情,使朝徹子能與她師弟作最後訣别……
方應看撤走後,詭靈的紅影飄下屋脊,閃進客棧。
““阿七,是我無能,是我愚鈍才害你落得如此田地……!”
文雪岸的腹部一截截腸子如同被鮮血染紅的肥蟲,無力地淌落。
——那是他自己的腸子,清晰可見慘白與油黃交織,還有不斷湧出的鮮紅血液……
到了如今這地步,聽朝徹子推源禍始,顫聲将所有罪責一力攬向己身,文雪岸亦是滿懷悲郁。
他是要死的人了。
但至少他還能保留一絲清白,沒給方應看機會将污名強加于在頭頂。
若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他一生多欲、寡情、薄義、殘忍、冷酷、好鬥,但他死前唯一最強烈的希翼:隻不過是死得痛快一些!可惜落空
但如果能最後見朝徹子一面,忍受這樣的苦痛也值得。
何況現在的他,已經不太能感受到疼了。
“弑師罪大惡極、我……我死不足惜,不值得你為、為我……”文雪岸将眼瞪的滴溜圓,仿佛要爆出眼眶,“嗬嘶、嗬嘶”的開始喘氣。
他知道,哪怕神通侯踐諾的幾率隻有千分之一,他這位好師姐也會去賭一賭。
都是為了他,師姐才會甘願受辱!
她向來都是這樣一個人!
就算被挾持的是個小宮女,隻要是她在乎的人,她也豁得出去陪那孫魚雲雨。
——誰讓在朝徹子眼裡,能用區區形骸換條人命簡直大賺特賺!
試試呢?萬一是真的呢?
她從不後悔,但并不代表“天下第七”看到她被人戲弄時不會感到憤怒心疼。
為救親朋,她何惜清白?可若換作是救她自個,她向來甯死不屈。
方應看出爾反爾騙了她一次,她便不會信對方第二次。
這或許是件好事,但也極有可能是件壞事。
文雪岸真正發愁的,是性格拗倔的朝徹子将來會因此奔着絕路走到黑,便是有人親自去拽也難拽回來了!
一句延綿而凄切的呢喃随風消散:
“師姐……其實你早就救過我了……”
當年,他之所以被親爹文張痛打一頓,攆出家門,是因為他居然去偷窺長得最嬌豔端麗的二房獨女雪霜沐浴。
這陋習他一直未改,後來他又試圖偷窺天女,所幸有他師姐攔着。
否則隻怕那時他便要被方應看剝皮抽筋。
“天下第七”更無比清楚:他的師姐是個看起來端和心大,但實則極其難哄、難以彌補的憂郁美人兒。
——她的心大是無法讓使時光倒流、傷害逆轉而迫不得已做出的妥協,她的報複亦是。
那年翠微殿中口角相争,遭逢方應看一掌之辱,朝徹子心中并非熱衷于想要以牙還牙,又或不切實際地期待對方會追悔莫及當初扇過她耳光。
還回去出氣是最簡單粗暴的解決途徑。
但即便報複回去,依她的性子也難破涕為笑。
朝徹子不在乎旁人受多少苦。
旁人倒黴與她何幹?旁人倒黴,她就會為此而感到快樂嗎?她受過的苦痛就會輕一分嗎?
答案是不會。
不會少一點。
哪怕将仇敵挫骨揚灰,都不如她自己一開始就不曾痛過。
她永遠不會去原諒。
正因如此,文雪岸的一生不敢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他珍惜他唯一的朋友。
朝徹子從未嫌棄過他的貌醜、他的惡名。隻要你對她好,她便會對你好,投桃報李不外如是。
至少此刻,他還能死在她清氣含芳的懷抱裡,不會曝屍荒野。
天下第七感到一陣從未有過地甯靜。
滂沱雨聲也逐漸離他遠去。
——“少在這放屁!元限老兒的死真論起來王小石和方應看哪一個不排你前面?你才從中出了多少力?他倆沒死就輪不到你死!為你?我當然得為你!難不成我說咱們是朋友,還能是騙你的?你何曾害過我?我難道不清楚?!”
——“我覺得七這個數不太吉利,關七就是被衆人圍攻,你也是,要是有機會聽姐的咱回頭把名字改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