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明亮的客廳一片昏暗,隻有她腳下陽台燈照射的地方亮着。
空曠的沙發邊放着一張凳子,一個身影背對着她坐在原地,陰影投落地面。
“你來了。”這個人冷冷地吐出一個代号,“賓利。”
她愣了愣,“是,BOSS,有什麼吩咐。”
“你最近很異常,莫非……你其實是卧底?”BOSS佐藤陰森森地說,“隻要是老鼠,我都不會放過,你也是一樣,賓利。”
本堂瑛海恭敬地說,“我對您當然忠誠。”
“是嗎?”佐藤提起闆凳,半蹲着轉過身再放下,雙手交疊于下巴,臉在黑暗中晦暗不明,“但你甚至不肯叫我一聲教父。”
本堂瑛海立刻:“教父。”
佐藤:“……”
倒也不必答應的這麼快。
他繼續面無表情,陰影下的眼瞳呈現出詭異的幽蘭色,“隻是一個稱呼還不足以讓我相信你,過來。”
被他呼喚的少女走到他面前,彎腰行禮,“是。”
佐藤遞給她一罐看起來格外邪惡的黑色液體,命令道,“喝了它。”
本堂瑛海依言照做。
“哼哼。”佐藤冷笑出聲,“這不是一瓶普通的可樂,這是陰險無比的百事可樂,喝了它,你的嗓子就會被糖漿和二氧化碳堵住,你無法再說謊話了。”
“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好想說真話。”
“很好,回答我,”佐藤說,“賓利,現在心情怎麼樣?”
本堂瑛海沉默地看着他。
“真是嘴硬,看來我隻能使用一些強/制手段了,”佐藤說,“桀桀桀,再喝一口百事。”
“大概是……”本堂瑛海深吸一口氣,想要抑制喉嚨突如其來的滞澀,但見效甚微,“很難過。”
“我很難過。”她說。
她擦了擦随着那句問話,不受控制地,在不恰當的時候流出的眼淚,但它們不斷溢出,将她眼前的一切蒙上水色,以至于無法看清對方的臉色。
“很抱歉……”
佐藤僵在原地,臉上的高橋reborn表情也被一鍵卸下,轉為不知所措。
剛剛還在配合他玩黑/手黨遊戲的少女突然蹲下身将臉垂下,水滴砸落在地闆上,悄無聲息。
她像個卷起的海螺,看不到隐藏的神色,除了“抱歉”以外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佐藤大驚失色,額冒冷汗,開始頭腦風暴,片刻才猶豫地滑下來,試探性地輕輕抱住了海螺。
“我……”她在嘗試說話,但總是被哽咽阻攔,隻能斷斷續續地,在平緩一些時開口,“媽媽不在了……”
“瑛祐被檢查出有白血病,我移植了骨髓給他,他還沒有完全康複,我隻能離開他,我隻能這麼做……因為爸爸更危險,我得離他更近一些……”
她想像以前一樣控制好情緒,但一旦開始落淚,逐漸失聲痛哭。
本堂瑛海一直知道父親的職業可能很特别。他時常會出差,但除此以外所有時間與精力,都用來彌補對妻子和兒女的陪伴。
十二歲那年,父親再次“出差”,這次徹底與她們斷開了聯系,整整半個月。目睹母親一夜沒睡後,她買了票,直奔大阪。這趟魯莽的旅行沒能找到父親,他後來回來了,告訴她們隻是嚴格的雇主要求保密。
然而看着他遲滞的動作,走向客房的借口,和微妙的神情,她判斷出這是一個謊言。
他受了很重的傷,但趕回家時裝作若無其事。
十七歲這一年,母親去世了。瑛海安慰着每日流淚的瑛祐,有些恍惚地想,還好媽媽不知道瑛祐的病……還好她沒有帶着憂慮逝世。
穿骨針打入後腰的感覺很疼,但是她擅長忍耐疼痛,隻要完成骨髓移植,瑛祐就有救了,而即使再不舍,她也要離開。
“爸爸要離開一段時間,”接連經曆妻子去世,兒子重病的伊森本堂憔悴了很多,但還是強打精神對她說,“别擔心,我隻是換了家公司工作,忙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此乃謊言。
“我知道瑛海很聰明,可能猜到了什麼,但是這對我來說并不算困難,”他說,“你知道的……爸爸很厲害。”
此乃謊言。
“很抱歉要在這時候離開你們,我完成工作會立刻趕回來的,”他承諾,“到時候帶你們去天守閣看看吧?”
不是謊言。
本堂瑛海問,“你是國際特工嗎?……像是……”
“可能是吧。”
是的。
“像是……MI6……CIA……”
是CIA。
“我知道了,爸爸。”她說,“下次,帶上瑛祐,去天守閣吧。”
不是謊言。
隻是言語的詭計。
就像十二歲那年一樣,本堂瑛海購買了前往美國的票,孤身坐上飛機離開。
她的離開很快被父親知曉,他們每夜都為此吵架,伊森本堂猜出了女兒的想法,堅決不願意她接近這些事,軟硬兼施也要逼迫她回國,他斷掉了生活費,留下機票錢,本堂瑛海于是一分不花,反過來逼迫他就範。
他們之間的交鋒越來越尖銳,她漸漸習慣提高音量來發洩心中的不安與痛苦,但這種爆發是一種漩渦,隻會将她卷入更深的海底。
[原來我……]
無法控制溢出的眼淚,就像過去幾個月壓抑的所有情緒都随之傾瀉而出,連她自己都無法招架,簡直吓了一跳。本堂瑛海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一直沒有哭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