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的嘴角扯起弧度,“十分鐘。”
足夠判斷她的去向。
時機稍縱即逝,錯過就很難再捕捉這樣絕佳的接頭機會。
水無憐奈來不及換下身上的衣服,觀察門外情況後,匆匆溜走。
她雖然找了在休息室小憩的借口,但被人發現離開就不妙了。
組織既然提出能為她安排主播的位置,在電視台裡一定有它的人……
‘水無憐奈’隻是個臨時身份,從姓名到背景都不夠隐秘,隻是暫時充任聯絡員,将正式聯絡員介紹給爸爸後,就可以預備假死退場了。
進入組織以後,她一直沒有多少自由行動的空間,聯絡爸爸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害怕牽連他暴露身份,她一直很謹慎,不會輕易冒頭。
但恰好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組織有一個新的交易地點在橫濱倉庫,爸爸會提前踩點,而直播車就停在附近,是接頭的好時機。
隻要她速度夠快,及時返回,借口說是去透氣、去洗手間,什麼都行,這麼短的時間,不會引起懷疑。
潛伏許久,離完成任務隻差一步,水無憐奈的心砰砰加速。
她身上還穿着播音員的制服,跑動起來依舊很快,不忘觀察四周,确定沒有人跟蹤,放心地閃進倉庫。
伊森.本堂還是老樣子,平頭,不起眼的黑西裝。
他眼下的紋路變得很深,目光顯得更加陰鸷,嘴唇拉平,很像這個組織的人該有的樣子。
CIA的測謊術觀察表情、瞳孔、脈搏心跳,精通此道的伊森常常面無表情,目光冷淡,這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難以從他臉上獲得任何信息。久而久之,氣質更加陰沉。
但水無憐奈覺得,是他老了很多。
她和爸爸已經很久沒正式見面了,之前有打過電話,但因為她跑去美國的事,争吵得很厲害,她提高音量裝作很有底氣,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不由自主地想象爸爸不小心被發現身份,被抓住,而剛剛就是最後一通電話,心裡悶悶的。
見過這一次,又要分開很久了,‘水無憐奈’的身份消滅,她這張臉很難長留日本。
複雜的思緒在對視的眨眼間壓下,水無憐奈沒有叙舊,從口袋中抽出一張照片,直擊正題,“這就是新上任的聯絡員,巴尼,你應該認識他吧?他馬上也會來這裡。”
伊森看見她的裝扮,眉頭緊皺,“先别談這些,你沒被跟蹤吧?”
“沒有,我有避開,節目還在錄制,我是借口休息溜出來的,”水無憐奈解釋,“錯過這次機會的話……”
伊森打斷她,“你是換過衣服來的嗎?”
“是直接過來的,換衣服的話會來不及。”
伊森将手搭在她肩上,低頭檢查西裝外套。
水無憐奈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她已經很久沒和爸爸說話了,遑論這樣親近的舉動。
幾乎讓她一下就想起小時候爸爸替上學前的她收拾翻卷衣領的動作,原本直呼‘你’的嚴肅、故作成熟的表情沒能維持住,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什麼也沒有啦,爸爸。”
伊森翻過她的衣領,死死盯着上面扁平的圓片,“發信器……”
水無憐奈彎起的眼尾僵住,瞳孔一縮,“什麼?可是我每晚回去都檢查過……”
從來沒有被安過什麼通訊器,她一直以為隻是偶爾有人在監視,而且也不是24小時不放。
“利用生物學研究的新型發信器,超過24h會自動銷毀,”伊森松開抓住她衣領的手,他的耳力極其靈敏,“保時捷的引擎聲……”
水無憐奈聲音顫抖,“是、琴酒……”
她話音未落,還沒看清動作,脆弱的腹部忽然被肘部重擊,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她眼前一黑,跌向牆角,即使經受過疼痛訓練,一時也疼到站不起身。
胸口隻是呼吸就感到了疼痛,肋骨應該是被打斷了。
她額冒冷汗,仰頭看着他,“……爸爸?”
“要保命,隻有這樣做。”
伊森.本堂陰鸷的面孔在無光的倉庫中晦暗不清,眉骨的陰影在眼下留下兩道深深的刻痕,他毫不猶豫地舉起槍,對準了窩在角落的女人,扣下扳機。
“呃——!”
消音器壓制的利落槍聲無法遮住痛呼,四聲槍響間幾乎沒有太多停頓,準确地射擊在水無憐奈的雙肩、腿部,血洞噴濺出大量鮮血,原本就因肘擊而蒼白的臉此刻一點血色也沒有,條件反射的痛呼被塞進嘴裡的手腕堵住,令人作嘔的鹹腥味道充斥在口中。
她勉強睜大眼,逐漸回返的疼痛幾乎讓她止不住喘/息,可越是喘/息,肋骨斷裂的胸腔火辣感越明顯,血沫從喉嚨往上湧,父親的血從口中往下落。
……為什麼?
從逐漸模糊的視線裡,她看見的那張臉,依然是冷酷的,猙獰到沒有一絲放松。
伊森本堂将槍塞到她手中,握着她的左手,右手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幾乎要撕下一塊肉一樣不留情,塞到了她口中。
“隻有這樣做,才能保住你的命。仔細聽好!”他厲聲,“你發現了我形迹可疑所以跟蹤上來,卻被我抓住逼供,情急之下咬傷我的手腕,奪下手槍,射擊我的下颌将我殺死!”
水無憐奈發虛的瞳仁顫抖,她的頭腦此時一片混亂,卻又清晰地把每個音節記在腦中。
然而越是這樣,那句‘将我殺死’越鮮明地回蕩在耳邊,她想要開口申辯,尋求别的辦法,讓他回心轉意。但無法動彈的肢體、被堵住的嘴,讓她隻能弓着身體蜷縮在牆邊,急促地嗚咽,在湧上的淚水中,無聲地懇求父親。
伊森.本堂的語氣冷靜得可怕,“我料到會有這種事,在我的口袋,有一張我向你逼供的MD,你隻要咬定沒有供出任何事就好。”
水無憐奈更加激動地想要說話,她在不安時總是習慣提高音量,此時隻能吞入更多鮮血,心髒越掙紮越痛苦,無法說出任何一個詞…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隔着一層朦胧的水光,她看見對面的人總是拉平的嘴角上揚,眼皮曲線溫和地耷拉下來,沒有以往的銳利。
“你要撐下去,瑛海。”
“隻要持續等待,援軍一定會出現的。”
“你要代替我,繼續完成使命……”
沒有餘地了。
引擎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琴酒和伏特加随時可以動手,現在不過是在遊刃有餘地等待而已,也許下一刻,就會闖進倉庫,一旦現在的樣子被看見,兩個人都隻有死路一條。
水無憐奈被握着右手,無力的手指搭上了扳機,她已經看不清爸爸的表情,但還記得那個鼓勵的微笑,是對她說,‘答對’的微笑。
扣下扳機的前一刻——
在大門被砰地踹開之前,中氣十足的聲音先響徹在門外。
“FBI,open the do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