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竹一言不發地拆開面具,他的容貌隻有江明月見過,為了防止有人冒充,每次完成任務回來時便會讓他查看一眼。這麼多年來他藏夠了,也沒有必要再遮掩下去。
雲深瞅着這兩人,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個心平氣和,一個言聽計從,即便月老牽紅錢強拉硬扯也沒這麼快冰釋前嫌的。他有些不服,“欸,我讓你摘你不摘,少主一說你就摘了,你何時這麼聽少主的話了?”
“我可是少主,他必須得聽我的。”江風影終于揚眉吐氣了一回,這麼多年幽竹還是第一次聽他的話。以往二人的症結在這面具上,一個含冤一個受屈,如今面具一摘冤屈就沒了,往事也散了。不過兩人之間或許還會多出其他的恩怨,譬如他眼睛邊上緊盯着幽竹的謝晴岚,他是真拿她沒辦法,握着筷子的手緊了又松,隻好在心中默念‘自找的,自找的……’
謝晴岚如看大變活人,興奮的小心髒突突兩下,兩眼一瞬不瞬,生怕他又蓋上回去。淺露一隻眼時,隻見羽睫濃密微翹,瞳仁烏亮烏亮的。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太慢了,很想上手幫他一把。
終于,面具随着白皙的手揭下,擱置在桌上。
三人呆若木雞,如同時間凝結一般,風吹草木都無了聲。
謝晴岚一時詞窮,想不出什麼能形容他的美,若說師傅是舉世無雙的美人,他便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竟美得雌雄莫辨,哪怕此前她覺得江風影如畫中人一般,此時幽竹便如畫中仙。
雲深隻道自己雖屬中上之姿,與之相較竟是雲泥之别。恨蒼天不公,同為護衛,怎就他生得這般鶴立雞群。在這幽怨中拿筷子的手都顫了起來。
江風影頓時後悔,怎就讓他摘了呢,瞧着謝晴岚春風和煦的神情,當即就想時光倒流給他蓋回去。
三人皆歎了口氣……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幽竹掃了三人一眼,挑釁地問:“見了如何?”
别的比不過,但在這氣勢上江風影不遑多讓,不經意地夾了筷子菜放入碗中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冷笑道:“不怎麼樣,吃飯吧。”
自己忙活半日摘回的野菜在謝晴岚的精心烹饪下本是鮮香可口,此時到嘴中卻是食不知味,或許還夾雜着些許酸苦,但這酸苦他不僅咽下,還若無其事地為謝晴岚夾了一隻雞腿。
謝晴岚下意識地拿起雞腿啃了一口,目光還未撤回,唇角揚了起來,她倒是看得‘不省人事’,忽地一道力捏着她的下巴,轉到了江風影的面前。
隻聽他冷冷道:“吃飯!”
這才發覺自己似乎有些過分了,倘若江風影這般瞧個女子,她定是要氣上幾日才肯罷休,蓦地心疼起來,若不是有這兩人在,她鐵定會抱着他一頓安撫。
“吃飯,吃飯。”謝晴岚說着低下頭往嘴裡扒了幾口飯,趕忙讨好地贊道:“嗯,風影你摘的野菜果然美味。”她夾起一筷子,以手接着喂到江風影的唇邊。
江風影眉頭顫了顫,這恭維似乎沒有幾分說服力,可還是接下了她滿滿的心意。
幽陽已栖,四人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望着烏青色的天際,婵娟自遠處剪影山頭掩面而出,漸去羞态,難得欣賞到如此動人的景象,似乎都沉浸其中緘默不語。
見這月亮,謝晴岚想起了師傅那夜如嫦娥奔月般的翩然舞姿,眼眶蓦地一熱,“以前師傅就喜歡這麼坐着與雪兒一起靜靜看着月亮。”
“這是我第一次見月亮升起,與你一起。”江風影溫熱的大手握在她冰冷的小手上,從他決定讓幽竹摘下面具時便已釋然了,與其一直抗拒幽竹,不如接受他來得坦然。
幽竹隔着雲深,望着江風影豁然一笑,“十分有幸能與我的少主和氣地觀這日出。”
“欸,我就不懂了,你說你又沒毀容,長得又不醜,何故将這等雲上姿色遮掩?”雲深這話問到了幾人心窩子。
六隻眼齊刷刷地聚在幽竹的臉上,待他開口。
幽竹散漫地開口道:“這你得問少主啊。”
江風影莫名其妙,“問我?哼,關我何事?”
雲深一副護主的姿态,恨不得化成個大鵝,張着翅膀迎上去怼個幾嘴,“對啊,關少主何事?就因你把臉一蓋,少主蒙上了不白之冤,忍了十來年呢。”
謝晴岚聽着熱鬧,嘴都不敢插,生怕江風影一不高興将這話頭斷了去。
幽竹言語間有些玩笑,“我在功夫上不讓你,再不收斂些,我怕你将我趕出去。”
江風影冷笑,“這麼多年即便我被冤枉可曾趕過你?”
“那倒沒有。我遮面其實是……”幽竹似乎想說什麼,可随即又将後半句咽了下去,目光深幽地望着遠處徐徐升起的月亮,“少主,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想必是不記得了吧。”
江風影随手撿了個小石子扔了出去,眼眸微動試圖尋找當年的記憶,可時間太久,記憶早已模糊混亂。
他不記得,可那時的記憶對幽竹來說如同噩夢,他本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後,爹娘已在途中被折磨緻死,押送的狗官見他長得好看,在林間的草叢中欺壓上身險些淩辱了他。那時他八歲根本不懂這些,隻是害怕極了,拼命推着那人,掙紮間那人便被推翻在地。隻見一個比他還小的孩子眼睛亮亮的,拉起他遞給他半塊糕點,奶聲奶氣地說:你别怕,我哥哥保護你。他身後站着的高大溫和的男子向他微微一笑。江明月當下便買通那官将他贖了回去,後來他從年長的暗衛口中得知那人已死于非命。
他的思緒停了下來,黯淡的眸中有了些明亮,沉默許久淺笑道:“當年我被人欺負是家主與少主救了我,那時的小少主十分可愛,我又怎會不喜歡我的小少主呢?”
三人蓦地一驚,視線聚了過去。
那語調似乎透着一絲溫情,江風影想着他今日如此聽話,莫不是對他動了那心思,身子不禁打了個哆嗦,連連擺手,“你可别,怪肉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