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者興許是無心,但聽者有意。
不管他私下裡下定了多少決心,但親耳聽到他人的否定,卻還是讓一顆心慢慢沉入谷底。
宋明遙聽到,又會怎麼想?
這樣想着,齊樾的心髒越發往下沉,看着水裡的倒影,自己的臉上一片模糊不清。
是啊,嬌娘。
她那麼了解他,宋明遙變不了女人,但是他齊樾,卻可以為了宋明遙變成任何樣子。
他放了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宋明遙在房間裡等了半晌,等得百無聊賴,想掀開被子下床,可被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渾身哆嗦。
齊樾不在屋裡放炭盆嗎?冬天怎麼能這樣過?屋子裡冷得像冰窖,下人也不懂事。
齊樾從外面回來,遠遠瞅見宋明遙抱着肩膀,暗暗後悔自己疏忽,連忙把肩上的狐裘解下,披在他肩膀上。
“今日太冷,我送你回去吧。”
宋明遙抓住他的手,認真望着齊樾,眉頭間有些委屈:“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我等你等得快沒耐心了!早知道就不讓你去見她了!”
他的手指扣在齊樾手腕上,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在齊樾皮膚上抓出幾道深陷的紅印子。
齊樾無奈一笑,反握住宋明遙的手:“我又不會跑了,和嬌娘談了會兒詩,聽了首曲子,不好拒絕她,這才耽擱了。”
宋明遙臉色難看:“她作哪門子詩,她比我還不如呢。”
齊樾笑了笑。
“表妹她聰慧過人,又勤奮好學,假以時日,定能寫出好詩。”齊樾忍不住刮了刮宋明遙泛紅的鼻尖,語氣中帶着幾分寵溺,“你呀,就不要在這裡吃醋了。”
宋明遙被戳中心事,氣鼓鼓地瞪着他。
時日一晃過去,轉眼到了春天,嫩柳吐出新芽。
宋老爺忙完近來的商務,從北邊回到府中,頭一件是就是把宋明遙叫到跟前。
“先前就找人看了你們的八字,最是相合,”宋老爺摸着胡子說,“況且你倆從小一起長大,往後新婚,也不會生分。”
宋明遙仿佛挨了一記悶棍:“爹!你不是說作罷了嗎?”
宋老爺斜他一眼:“那是還沒告訴你姑父姑媽,這次我上外邊和他們商議,家裡的長輩都很看好你和嬌娘。”
宋明遙聽他說得果斷,面上凝着寒霜,愣愣地後退幾步。
“你這是什麼反應?”宋老爺不悅,“哼,但凡你有點出息,我也就不操心你的終身大事,而是放你出去闖蕩了。你說你既無才幹,也無智慧,若不提早成家,等我和你娘撒手人寰,豈不是要落得個流落街頭的下場?”
宋明遙想起和齊樾的約定,急着說:“我不成親,我才多大?”
宋老爺最恨他胡攪蠻纏,惱火地說:“許久不見你,越發沒個正形。你是不大,卻敢和你親父頂嘴!”
他拿出威嚴的樣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茶杯掉到地上,碎了個稀巴爛。要按往常,膽小的宋明遙早被這架勢吓得縮起脖子,恨不得馬上逃跑,可此時此刻,盡管心中再怕,肩上克制不住發抖,宋明遙依舊沒挪步子,反而和父親針鋒相對。
“爹,要不你就放我出去闖蕩吧,我不想成親!再說了,我還有齊表哥呢,他會幫我的!”
“你那點斤兩我還不知道?”宋老爺大手一揮,“給我出去!”
宋明遙哭紅眼睛:“就不!你要是不改變主意,我就不出去!”
宋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猛地站起身,要人拿竹鞭子行家法。那頭早就有仆人通風報信,齊樾第一個趕過來,看見堂裡劍拔弩張的氣勢,急得臉色煞白。
“明遙,給宋伯伯認個錯。”齊樾連忙低聲勸,“不管怎樣,你也不要頂撞長輩。”
宋明遙剛才還能憋住眼淚,聽見他也這麼說,頓時像決了堤,嗚咽了半天說不出話。
齊樾給拿鞭子的下人使眼色,把人支開。
有他好言相勸,宋老爺總算放宋明遙一把,沒好氣地說:“都出去!齊樾,也就是你慣着他,可我斷不能讓這個沒出息的拖累你!等這小子和嬌娘成了親,我給他重新開府,也就不會纏着你了。”
這一番話說完,齊樾的臉上比先前更白了幾分,一時間魂不守舍。
宋明遙低聲抽噎。
他倆不知怎麼走出的屋子,齊樾在前,宋明遙在後,一路無話地拐出主人的庭院,到了一處幽靜的角落。
宋明遙看着前面的齊樾,伸手想拉他,帶着點哭腔喊:“齊哥哥……”
齊樾突然轉過身,十分用力地抓住宋明遙的手,俊美的臉上神情扭曲。
“成親!怎麼可以!你怎麼能成親?與你成親的人怎麼能不是我?不!我不要!阿遙不要成親!不要和嬌娘成親!”
宋明遙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吓呆了,原先的話盡數堵在嘴裡。
怎、怎麼會這樣?
表哥他、他以前很冷靜的,為什麼還有這樣駭人的一面?
“阿遙,你是我的!”齊樾紅着眼眶,發狠地将宋明遙抱在懷裡,好似要揉進骨血,嗓音激動得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癫狂,“我絕對不會讓你和别人成親的!絕對不會!”
宋明遙這才驚醒,被他捆得喘不過氣,狼狽地掙紮兩下,喊:“齊哥哥,你、你别這樣。”
齊樾聽見他艱難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才松開手臂,眼睛緊緊落在宋明遙身上,瞳孔中浮現出壓抑的情緒。
宋明遙被他這副樣子吓怕了,本能地後退了點,說出的話也吞吞吐吐,不過腦子:“我爹他,他認定的事情,不會更改的……隻怕我們……”
他本是害怕齊樾才做出這番言辭,可說着說着,就成了肺腑之言。宋老爺行事獨斷,沒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他先前就有讓宋明遙娶嬌娘的心思,果然,過了這麼久也沒改變,反而付諸了實踐。
他和齊樾,大概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