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所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隻留莫為莺獨自站定在赤烏大街上。
她垂眸看着四分五裂的寶石,感受着周遭行人頻頻投來的好奇目光,難堪地捂住了臉。
莫家的侍女上前,擔憂詢問:“娘子……”
莫為莺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她早已打定主意,這次回到平甯之後,就和司所照把話都說開,取消兩家的婚約。
可當司所照真的和她撕破臉時,她還是會覺得難受。
委屈嗎?倒也不是,隻是有點失落。
莫為莺低聲道:“我沒事。”
“陪我在赤烏大街上走走吧,晚些再去拜見祖父。”
莫為莺第一次見到司所照,同樣也是在赤烏大街上。
上元春市熱鬧極了,她不小心和侍女失散,又被人群擠了一下,眼看着就摔在地上。
那時的司所照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起來,還貼心地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來往的人流。
甯順侯世子擁有一副不錯的皮囊,那時的司所照随意笑着,話中透出絲絲慵懶:“小娘子可還好?”
莫為莺仍然記得那一天,記得那時自己的怦然心動。
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命定之人,認為那位輕佻帥氣的貴公子會是良配。
可現在……
莫為莺俯身把碎裂的寶石攏好。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心上人的假面漸漸四分五裂,露出了真面目。
她又想到了自己在外遊曆時遇到的另一位司家人。
同樣是司家的郎君,司所照在平甯享福躲懶,司所善在外當一個小小縣丞,他親自住在農戶家中,随他們同吃同住同感,整個人都曬黑了幾個度,手上也磨出了繭。
就光是政務一項,司所善便能在謙和有禮的同時踏實快速處理好積攢在縣衙中的公務,這是莫為莺親自瞧見了的。
她收拾好地上的碎石,擡眸看向廣袤的天空。
還依稀記得,那日她在祝月盈邸店對面時,看到的也是這樣一片湛藍。
莫為莺轉着手上的镯子,她阖眸想着贈予她這隻镯子的人,心中平白多了幾分底氣。
她走在赤烏大街上,迎面遇到了久未碰面的好友:“小止?”
邢觀止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她:“莺莺?你回平甯了?”
“今天剛回,”莫為莺湊到她身邊,“小止怎得也有空出來玩啦。”
邢觀止收起手中的香囊,她嗔道:“我還沒和你計較呢,回平甯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今兒碰到了,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到莫大娘子。”
莫為莺無奈笑着:“小止,你就别打趣我了。”
“我也不是故意瞞着你的,主要是我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
邢觀止了然:“婚約是吧。最近聽到風聲了。”
莫為莺的心簡直要跳到嗓子眼:“小止,世子是不是說了什麼……”
邢觀止看着好友明顯剛哭過的失魂落魄樣,二話不說拉着她去東市最好的酒樓吃飯去了。
她要了一間包廂,等菜上齊後,才小聲說着:“甯順侯府的确說了什麼,不過外面被你祖父暫時壓下來了。”
“但是,最近你阿娘又去了一趟侯府,還是侯夫人親自送她出府的,看起來二人相談甚歡。”
邢觀止有些擔心好友:“莺莺,你回去之後一定要和你耶娘說清楚,否則就算莫尚書壓得了一時,終究百密一疏。”
莫為莺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耶娘沒有什麼資質,也知道二人耳根子軟,天天隻知道在府中悠閑度日。
莫為莺本來以為,等到阿兄立起來之後,自己的日子便不會受制于耶娘的好心辦壞事。
但她現在轉變了想法:“小止,你說得對。”
“之前我總是覺得,婚姻大事講求父母之約媒妁之言,不好意思和耶娘聊這個。”
莫為莺再次擡眸看向天空:“但是現在,我必須把事情和他們說清楚。”
邢觀止也松了口氣:“莺莺,你能想通這一節就好。我真的怕哪天莫伯伯做主把你直接嫁到侯府去。”
莫為莺隻能苦笑。
她作出決定後,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對了,小止你怎麼笃定是我祖父出面壓下去的呢?”
邢觀止的視線閃躲一瞬:“是從祝大郎君那裡聽說的。”
“莺莺你不是想知道祝家如何嘛,”邢觀止趕緊道,“我之前還剛好撞見過司世子刁難祝郎君。”
她壓低聲音:“光憑那時司所照的模樣,我就不相信這件事是祝家的錯。你可千萬别對他念念不忘。”
莫為莺若有所思:“謝謝你,小止。”
用完膳時天色尚早,于是二人決定在東市閑逛一會兒。
邢觀止才下了樓,就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怎麼也在東市。”
莫為莺眨了眨眼,顯然沒理解情況:“小止,誰呀?”
她順着邢觀止的視線望去,赫然是祝月盈祝時安兄妹倆。
祝月盈也注意到了二人,她笑着打招呼:“邢小娘子,莫小娘子。”
邢觀止有些不好意思:“祝娘子,我今年都十九了,稱不得一句‘小娘子’。”
祝月盈失笑:“左右還沒成親,我身邊這位都二十六了,不照樣被人叫小郎君。”
祝時安面上不動聲色,背地裡咬牙切齒:“祝月盈,你罵誰老呢。”
幾人聊了幾句,莫為莺好奇道:“祝娘子,我聽說你快要成親了?”
“是啊,”祝月盈大方笑着,“隻是不知,能否向莫府寄去請帖?”
“當然可以!”
莫為莺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失禮,羞紅了臉:“我……我是說,我不知道祖父如何,但是我一定會參加祝娘子的婚儀的。”
祝月盈一口應下:“好啊,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屆時一定把請帖送上。”
她又問了邢觀止的意願,對方之前一直在家溫書,自然也想去湊個熱鬧。
莫為莺此時有些好奇:“祝娘子成親前,不在家中待嫁麼?”
祝月盈攤手:“最近生意忙,我那家首飾鋪又打出了名聲,還是得去時常壓一壓夥計們。”
莫為莺心中震撼,她的聲音更輕:“那……步舍人不介意?”
祝月盈随口答道:“當然不介意啊。他還經常下了值來東市找我呢。”
雖說平甯風俗是婚儀前盡量不要見面,但這都是前朝時期的舊風俗了,祝月盈和步九思想遵守就遵守,不想遵守也随意。
莫為莺靜靜觀察着面前之人的模樣。祝月盈喜事将近,她眉目間總含着一分喜意,面對自己失禮的探尋也絲毫不惱,看起來從容自信極了。
她颔首:“原來如此……”
祝月盈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但貼心地沒有點破。
她反而說了些别的岔開話題:“我的首飾鋪就開在那邊,兩位小娘子若是感興趣,可以向掌櫃報我的名号,一律折三成。”
邢觀止笑道:“平甯衆人可都知道,那是連皇後殿下都稱贊過的好鋪子,我便承下祝娘子好意啦。”
莫為莺仍舊轉着那隻海藍寶镯子,這已經是她的習慣性動作了。
她也淺淺笑了,笑容有些腼腆:“多謝祝娘子。”
不知為何,莫為莺分明隻能感受到寶石的冰冷觸感,卻突然不再擔憂回府後的一切。
幾人閑聊幾句便彼此道别,祝月盈看着莫為莺遠去的身影,心中有些挂念她。
“這孩子,才剛回平甯,看着就憂心忡忡的。”
祝月盈感慨道:“但願她已經做好了決定吧。”
祝時安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嗯。”
祝月盈聽出阿兄的敷衍,她順着祝時安的視線望去,看到的卻不是莫為莺,而是走另一條路的邢觀止。
她揶揄地笑了笑:“阿兄,回神。”
祝時安眨眼回眸,才發覺自己剛剛的走神都被小妹收進眼底,他不太自然地偏過頭去:“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你先别說。求你。”
祝月盈見阿兄已經開始求她了,也沒繼續下他的面子。
與此同時,莫為莺正往莫家的方向行去。
她甫一踏進尚書府的大門,果然便有母親身邊的人前來:“大娘子可算回來了!大爺和夫人特别想念大娘子,專程讓奴婢在大門等候呢!”
莫為莺微笑:“我也想見見父親母親,勞煩為我引路。”
莫大郎和莫大夫人早就候在院子裡,此時見到女兒終于回來了,自是喜不自勝:“莺莺,在外遊曆可開心?”
莫大夫人抓着女兒上下看了個遍,紅了眼眶:“莺莺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