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四周再一次陷入安靜,似乎是在等江淮月的反應。
但江淮月什麼反應都沒有,她沒有轉身,沒有開口,甚至不曾動一下。
她是真的想靠裝死來蒙混過去,可很顯然沒有用。
因為江淮月已經清晰感覺到了,身後高大的戰馬在其主人的命令下,一步一步緩慢地朝她走過來,最後,穩穩停在了她的背後,甚至連馬呼出的熱氣她都能感覺到。
而馬上之人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來,她聽見魏平昭的聲音:“江大小姐?”
帶着笑意的、少年無比熟悉的嗓音,仿佛隻是一句久别重逢的問候。
江淮月一瞬間卸了力。
長久緊繃的心神終于在這一刻徹底解脫。
她微微抿了一下唇,在衆人無法窺見的地方,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然後,抓緊手裡的包袱,很慢地轉過身。
鬓發淩亂的少女仰頭,直直看向面前的人。
“好久不見。”她彎起漂亮的杏眸,“……魏将軍。”
江淮月努力維持着已經所剩無幾的體面,她實在不想弄得如此難堪,尤其……是在魏平昭的面前。
對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良久,忽然一勒缰繩,翻身下了馬。
江淮月下意識後退一步。
魏平昭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卻隻是走向一旁的何之遠,似笑非笑地問:“何公子?”
他在确認身份。
何之遠愣了愣,連忙點頭:“是,是我,我是何之遠,家父正是徐州司倉參軍!”
魏平昭笑了起來,不是從前那種肆意明快的笑,而是一種意味不明的,叫人後知後覺脊背發涼的笑。
何之遠便忌憚地收了聲。
魏平昭卻好似渾然未覺,轉身看向江淮月,撫掌道:“好啊,原來是故人相見,你們何不早說?現在倒弄得像是我魏平昭仗勢欺人了。”
“言重了、言重了。”何之遠讪讪道。
江淮月卻很清楚,他已經動怒了。
心底不免生出一股悲涼,果然,在知曉了她的身份後,魏平昭便不可能再有什麼善心。
不過也對,善心本就是對同樣純善的人的。
楊伫立在一旁,努力地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消息,以前也從未聽說過,魏将軍在徐州有什麼舊識啊?
還抛棄,莫非是……始亂終棄?他膽戰心驚地按了按自己腰間的佩劍,這信息量實在有些太大,他不敢妄加揣測。
眼下魏平昭又不緊不慢地走向了江淮月,揚唇輕笑:“許久不見,江小姐的喜好倒是大不相同了。”
他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少女身上,帶着濃重侵略性的眼神仿佛要把人層層剝開:“第一次見你穿的這般素,我還真是一時有些沒認出來,江大小姐可千萬莫要見怪。”
江淮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魏平昭勾唇:“不過,江小姐的口味未免變化得有些太大,從前百般挑剔,如今倒是什麼都吃得下了。”
江淮月一頓,哪裡不明白他這分明是故意諷刺自己與何之遠定親,少時她知曉魏平昭會是自己未來的夫婿,便時常要求他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裝扮。
她從小就知道如何令自己痛快,魏平昭那時還因此受了不少折騰。
但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之間早已沒了婚約,曾經青梅竹馬的情誼也都在舊事中一筆勾銷了。
江淮月輕輕擡眼,看向面前的人。
昔日打馬過長街的绯衣少年,如今身量早已長成,何之遠往他身邊一站,的确是連個瘦鴨子都不如了。
江淮月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情緒,破罐子破摔道:“如你所見,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
“魏将軍……或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她輕輕笑道。
魏平昭皺眉,半晌,呵笑一聲:“報應?”
高大的少年眼神頃刻間變得鋒銳,隐隐浮現出幾分曾經的影子:“江大小姐未免想得有些太簡單了,隻是這樣——”
“可還遠遠不夠。”
“你……”江淮月眉心一蹙,下意識想反駁,但終究還是把那些大不敬的話咽了回去,悶聲道,“這個給你。”
她伸手遞出一個荷包。
楊伫連忙上前接過,打開一看,愣愣回道:“将軍,是銀子。”
魏平昭眯了眯眼。
江淮月解釋:“我現在隻有這五十兩了,我知道你定然瞧不上,可……你放心,欠你的,我日後一定會努力還給你的。”
話音未落,頭頂當即落下一聲嗤笑,魏平昭眼神嘲諷,說出的話帶着毫不遮掩的惡意,他道:“你還得起麼?”
江淮月動作一僵,面色微白了白。
對方似乎已經耗光了耐心,長腿一邁朝她走過來。
江淮月本能地後退,看着面色沉沉朝自己逼近的人,對死亡的恐懼在這一刻攀到了頂峰。
她緊抿唇瓣,大腦中飛速地思考。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