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平昭并未立刻回答,垂眸不緊不慢地吹了吹茶上浮沫,随意道:“先坐吧。”
兩人面面相觑,猶豫了一瞬,還是慢慢在旁邊坐下。
又過了一會兒,魏平昭終于道:“若沒記錯的話,江家如今乃是徐州的富貴第一?”
“豈敢豈敢。”江老爺連忙道,“不過是勞碌半生,積攢了些家财罷了。”
魏平昭并沒心情同他們說場面話,放下杯子直奔主題:“北地的戰役耗時已久,此次雖險勝,但北境軍亦傷亡慘重,這些——想必伯父伯母也有所耳聞了?”
江氏夫婦一愣,隐隐預料到什麼,握緊掌心點頭:“确是略有耳聞。”
魏平昭勾唇,站起身行至他們面前:“北境軍于燕國至關重要,北地一日不平,便一日不可無北境軍,故而,後續的恢複還需要一大筆銀錢,這一點,二位是否也清楚?”
兩人目光震動,某種隐秘的猜想一瞬間在心底瘋長,江老爺顫抖着抓緊椅子的扶手:“你、你的意思是……”
魏平昭卻不再看他們,轉身望向窗外:“我已傳書于天子,徐州江氏有兼濟天下之心,願捐九成家産以助北地。”
“江老爺,江夫人,邊關的無數将士和百姓,都會感念你們的恩德的。”
……什麼?
兩人不可置信,倏地一下站起身,剛上前一步,就猛地踉跄了一下,隻得狼狽地摻住彼此。
他們開始控制不住地劇烈喘息,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用力攥緊了心髒。
魏平昭明白這種心情。
無能為力,命不由己罷了。
曾經是十六歲的他,如今是鑽營半生的江氏夫婦,說到底沒有什麼不同。
對于他們而言,由奢入儉難,世間其實并無幾人能真的有放下一切回歸最初的勇氣,所以曆史上那些能夠急流勇退的人,才總是難得的智者。
魏平昭忽然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便要擡步離開 。
“平昭……平昭!”
身後卻突然傳來男人嘶啞沉重的呼喊聲,江老爺渾濁的雙眼布滿血絲,一步一步顫抖着上前。
他望着魏平昭,眼裡有很深切的絕望:“當年的事,你……是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門前逆光而站的少年短暫停頓了一下,眉心微擰,卻最終沒有回答他,隻是伸手推開門扉,然後毫不留情地離開。
良久,房内僵立的人才終于發出了一聲悲恸的哀鳴。
——
“江寶瑤。”
垂花門前,江淮月出聲将人叫住。
不遠處的少女聞言,帶着仆婦轉過身,一臉驚喜地道:“淮月,是你呀,我還以為你不願再同我說話了……
“不必再演戲了。”
不等她說完,江淮月有些不耐煩地打斷:“我來隻是最後再問你一句,蟬兒,真的已經平安離開江府了嗎?”
她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面前江寶瑤的瞳孔便驟然縮了縮,嘴角的笑都變得有些不自然,卻還是道:“淮月,你在說什麼呀,這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呢。”
江淮月定定地看着她,一時間心裡卻忽然不合時宜地生出了種驚奇來——原來江寶瑤的演技竟如此拙劣,為何自己從前卻從未注意到?
江淮月慢慢地退後,半晌,輕笑了一聲,是笑江寶瑤,更是笑自己的愚蠢。
少女姣好的面容一點點冷下來,江淮月絲毫沒有遮掩眸中的厭煩與嫌惡:“江寶瑤……你最好祈禱蟬兒沒事。”
說罷,她毫不猶豫地轉身,直奔大門而去。
江淮月走得很急,且步子越來越快,到最後甚至已經小跑了起來。
如今的風還遠不似隆冬時那般寒冷,可她卻不知為何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刀割之感,害得她眼淚都差點忍不住掉了下來。
難道說,今年的冬天竟要來得這般早嗎?
江淮月腦中混亂地想着,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道冷冽的男聲,仿佛驟然破開眼前混沌的迷霧。
“站住。”
是魏平昭。
他遠遠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地往門口跑,登時不悅地皺起眉,冷聲開口。
江淮月聽見聲音,下意識慢下了動作,待看清對面的人後,眸中倒是緩緩清明幾分。
她微抿了一下唇,開口解釋:“我有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