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州牧緩緩颔首:“但如今你身份不同了,他們想必不敢輕易出手,應當會先試探,你便可借此機會順藤摸瓜,找出幕後之人。”
這也是他為何讓魏平昭去從軍,建了功勳回來後方才告訴他真相的原因。
皇城之中,遍地天潢貴胄,豈是輕易可與之相抗的?如今魏平昭在北地打了勝仗,奉旨回京,借了一點天子的光,方才有了入局的資本。
“……魏将軍。”老州牧看着面前年輕的郎君,蒼老的聲音多了分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可做好準備了?此番入京,若要報仇,便絕對是九死一生,若就此放下……”
“我不會放下。”魏平昭沒有猶豫,“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好,好……”老州牧雙手顫抖,渾濁的雙目終于忍不住泛起了淚光。
這便是他的私心。
他已經老了,也自知能力有限,所以他看中了魏平昭,一個同樣深受京中權貴所害的苦命之人。
他要借魏平昭的手,去為他那些枉死的親族報仇。
這些年他一直在官位上苦苦掙紮,不敢表現出絲毫的恨意,如今,他終于找到了一把刀,一把能替他直指洛陽的刀。
魏平昭并不在意這一層私心,他垂下目光,道:“若非意外,早在兩年前我就該和魏家的所有人一起葬身血海了,如今閻王既未收我,便該是讓我去向他們索命的時候了。”
屋内之人嗓音沉沉,仿佛真的牽帶出了逝者的生息,屋外的天光好似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暗淡。
院中冷風乍起,江淮月伸出手捂住自己顫抖的雙唇,努力不讓任何聲音發出來,然後紅着一雙眼,匆匆轉身離開了原地。
裡頭的老州牧感慨萬分,待終于平複下心情,方才道:“不過,有幾件事——你一來就罷了幾個守城的兵,還把何家的人下獄打了一頓,這般做,你當真不怕還沒到洛陽,彈劾你的折子就已經堆滿了禦案?”
魏平昭就笑了笑:“這樣不好嗎?正好可以叫那些人放心,在北地打了數場勝仗的魏平昭,也不過隻是一個心胸狹隘的莽撞之人罷了。”
“何況,這些人無不無辜,大人該是最清楚的,我可不曾冤枉他們。”
老州牧默了默,又道:“那江家的小娘子呢?”
魏平昭笑意淡下來:“與她何幹?”
“你不必遮掩。”老州牧歎氣,“你既把她帶到這來,不就是要同她一路的意思麼?我隻問你,帶她去洛陽,到底是欲其生,還是欲其死?”
魏平昭聽言,再次勾起了嘴角,隻是面上的笑意絲毫未達眼底:“大人何時也學會陰陽怪氣了。”
老州牧就道:“我并非陰陽怪氣,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生死當前,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你既已打算入京,又何必再困于從前的舊事當中。”
“不過是一紙早已作廢的婚約,我與她算哪門子的夫妻。”魏平昭當即嗤笑。
老州牧:“你若真的如此想,就不會是此刻這般的神情了。”
他攏了攏官服,慢慢佝偻下身軀,緩緩道:“之前你讓她與你同去洛陽,是還不知曉這些事情,如今知道了,不如便再好好想想吧。”
老州牧推開門,歎息着走遠了。
屋内,魏平昭緩緩摩挲指腹,濃黑的眉深深皺着。
——
回到廳堂後,江淮月面色如常地捧着杯子喝了一盞茶,未過多久,魏平昭便也回來了。
她正準備跟上去,就聽魏平昭突然道:“去洛陽之事,我改了主意,你不必跟着了。”
江淮月一頓,不着痕迹地握緊手心,問:“為何?”
魏平昭:“沒有為何,待到了皇城,自然有的是蕙質蘭心的女子,我又何需帶着你給自己找不痛快。”
江淮月定定看着他,良久,忽然翹起唇角笑道:“魏将軍說得好,不過我也改主意了,這個洛陽,我去定了。”
魏平昭倏地擰眉,眸光一寸寸冷下來。
她隻當看不見,背過身認真分析:“都說洛陽繁華,天子腳下,繁花似錦,有無數潑天的富貴,我現在想明白了,正因為什麼都沒有了,我才更要好好争取一番。”
她回過身,微歪着頭笑道:“還望魏将軍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就做了這股東風,讓我搭着進洛陽城吧?”
魏平昭垂眸看着她,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半晌,冷硬開口:“你莫要後悔。”
江淮月本能地屈了一下手指,面上卻還是笑吟吟道:“這有什麼好後悔的。”
魏平昭不再開口,隻最後望了她一眼,頗有些意味不明。
江淮月等人徹底離開,方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垂下眼,無聲地攥了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