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當丫鬟,如今倒成了我伺候你。”
魏平昭放下杯子,面色不太好看。
床上的江淮月蹙了蹙眉,沒有回應。
半晌,他到底是低歎一口氣。
罷了,跟一個病人費什麼口舌。
魏平昭沒有再出去,在對面尋了把椅子坐下,支着頭阖眼假寐。
他昨夜基本未睡,現在終于歇下來,難免便覺得困倦。
等拾五端了藥回來,他親自喂江淮月喝下,才又回去繼續休息。
待到午後,楊伫帶着人也到了曲城。
江淮月是在當天夜裡醒過來的,醒時隻覺得整個人都頭昏腦漲,她覺得自己應是睡了許久,腦子裡隐約還有些睡着時的記憶,但卻又模糊混亂得很。
揉了揉太陽穴,江淮月緩慢眨了眨眼,四周昏昏暗暗的一片,視野開闊——顯然不是在馬車裡。
她停住按揉的動作,腦中瞬間清明,心裡本能地一慌,便撐着身體坐了起來。
江淮月不安地擡頭去看,卻不想,一轉頭便看見了對面桌上的一盞燭火,在漆黑的夜裡,輕輕地跳動着。
她忽然就松了口氣。
火光旁,魏平昭支着頭閉眼坐在桌案邊,飄忽的燭光映在他側臉,襯得他面色愈發捉摸不透。
即便這人似乎是在休憩。
江淮月就這麼無聲地看了良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隻是靜靜地,隔着一片黑暗,望着這個自己年少時候曾經無比親近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江淮月終于抿了抿唇,掀開被褥起身,慢慢走到桌案旁,然後,很輕地在旁邊坐下。
她看着魏平昭,少女溫軟的目光細細描摹他的輪廓。
江淮月如今對他的心情其實很複雜,時隔兩年,少年的眉眼已經變得鋒利,褪去了少時的青澀張揚,平添了許多的深沉與不可測。
她正出神地看着,冷不防,面前的人突然睜開了雙眸,漆黑的眸底并不見幾分睡意。
江淮月毫無防備地對上他的目光,瞳孔頃刻間縮了縮,下一瞬飛快轉過頭,道“我、我來倒水喝。”
說着便去抓旁邊的水壺。
魏平昭看着她慌亂的動作,勾了勾唇,也懶得拆穿,隻輕笑道:“敢這麼随地亂跑,看來是已經完全好了。”
江淮月聞言,心虛地放下杯子,轉身便去找了衣服穿上:“我方才忘了。”
魏平昭将那杯她沒來及倒的水倒好,放在她面前,淡淡開口:“還算你命硬,能撐到軍隊入城。”
江淮月去拿杯子的動作就頓了頓,目光稍暗,她還以為……
抿了抿唇,她輕聲道:“謝謝……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魏平昭皺眉,開口卻是:“這般弱,還當什麼丫鬟。”
“我……”江淮月一聽,下意識就要反駁,卻又自覺沒有說服力,半晌,悶悶道,“這次是意外,等到了洛陽,定不會再這樣的。”
“再說,我也可以鍛煉,以前是以前,往後……我會努力變強的。”
魏平昭不是也變了麼?小時候誰又會想到,他如今能去北地領兵打仗呢。
魏平昭看着面前的人,少女面上還帶着幾分病色,氣息也有些虛浮,說出來的話卻是半點不服輸。
他移開目光,摩挲了下指腹,道:“若是不想為奴為婢,你也可以換一個别的身份。”
别的……什麼身份?
江淮月怔了怔,擡眼看他。
魏平昭亦重新移回了目光。
江淮月與他平靜的目光對視,半晌,卻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要她做妾嗎?
江淮月一點一點攥緊了手心。
在徐州時,何之遠也曾說過類似的話,現在,魏平昭竟也要動同樣的心思了嗎?
不,魏平昭甚至沒有說出來。
他在等她主動開口。
為什麼……他們都會這麼想?
江淮月眼睫止不住地顫動,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憤怒。
她聽見自己微啞的嗓音:“我……不必了,當丫鬟,挺好的。”
空氣靜了靜,魏平昭看着她,良久,移開目光,道:“好。”
他站起身:“既然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等到了洛陽,便記好自己的身份,做好分内之事。”
魏平昭冷冷說完這句話,便出了屋子,江淮月在他身後松了口氣,還好,至少他沒有逼迫。
魏平昭走到院中,閉了閉眼,手背上淡色的青筋鼓脹,半晌,方才勉強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他忍不住嗤笑一聲。
江淮月還真是對他半點情分都無,他還未說是什麼樣的身份,她便那般避之唯恐不及,怎麼,是生怕與他扯上什麼關系嗎?
魏平昭嘴角勾了抹嘲諷的弧度,轉身沒入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