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月啞聲,低頭不再言語,兩人一路無話回到定北将軍府。
走下馬車,拾五率先迎了出來,他此前已先行回府,眼下走到魏平昭身側,似是意味不明地看了江淮月一眼,方才低聲道:“将軍,人都到齊了。”
魏平昭沒說什麼,淡淡嗯一聲便徑直往府裡走去。
倒是江淮月被那一眼弄得莫名有些不安,她跟上前,一旁的楊伫瞥了眼前方的魏平昭,特意落後了些,神情欲言又止,他小聲皺眉道:“你等會當心些。”
江淮月眼神一變,剛想問他什麼,楊伫卻已經快速邁開腿跟了上去,顯然是不準備再多說了。
她不禁蹙眉,隻得掐了下手心也走進府中。
到了正院,遠遠便見院子正中已經站了許多人,江淮月步子不自覺慢下來,驚疑不定地一一看過去,府裡的人竟是都在這了。
她瞬間就明白了方才在外面時,拾五對魏平昭說的那句“人都到齊了”究竟是何意思。
果不其然,人群的最前方,魏平昭一身石青色勁衣,少年擡頭遙遙望過來,他隻說了兩個字:“跪下。”
江淮月瞪大雙眼,瞳孔驟然間縮了縮。
她自然清楚魏平昭這句話是對誰說的,她艱難動了動唇瓣,隻覺得腦中空白了一瞬。
其實,來到洛陽之後,江淮月也并非沒有跪過其她人,隻不過,魏平昭總歸是不同的。
僵立良久,她終于走上前,地上的薄雪被她踩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一直偷偷打量江淮月的人立刻收回目光,規矩地站好。
江淮月走到了人群最前方,朝着魏平昭的方向緩緩屈膝,然後跪了下去。
身後無數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江淮月抿唇低着頭,一言不發。
魏平昭擰眉看着她,負在身後那隻手不動聲色地蜷了下。
他沉聲道:“今日,府中有婢女受賊人誘騙,險些釀出大禍,危及整個定北将軍府。”
話音落下,衆人顯然亂了一瞬,人群中傳出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響。
這些下人皆是簽了身契的,入府做事自然便是盼着萬事順遂,最好是主人家步步高升,這樣連帶着他們的身價也能水漲船高,但若是府中生了事端,那她們可就要坐不住了。
“淮月。”
江淮月聽見頭頂傳來魏平昭的聲音,他皺眉冷聲道:“你輕聽輕信,不僅害了自己,更險些牽連全府,且人是你親自帶進府中的,如今害到了你自己頭上,你可認罪?”
當初魏平昭讓她去采選下人,那個李全便是她親自挑選帶回來的。
江淮月自知無話可說,且即便人不是她帶進府中的,此事她也同樣難辭其咎。
她攥緊衣袖,慢慢開口:“……我認。”
魏平昭點頭:“如此便好。”
他複轉頭看向另一邊站着的人,對方察覺到他的目光,面色一僵,立刻抱拳單膝跪了下來。
是郁峥嵘。
江淮月眸光動了動,她對這個人印象頗深,她是府中的護衛之首,負責安全相關的事宜。
魏平昭道:“郁峥嵘,我命你全權負責府中護衛之事,絕非是讓你擅離職守的。”
跪着的人面色瞬間又白了一分。
魏平昭:“今日巳時,你到底在哪兒?”
郁峥嵘眼神抖了抖,眸中明顯有糾結之色,卻還是咬牙搖了搖頭,道:“今日之事,是屬下失責,願受任何懲罰。”
魏平昭冷笑一聲:“任何懲罰?郁峥嵘,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當初入北境軍,有多麼不易。”
郁峥嵘猛地擡頭。
魏平昭收了笑,面上一片霜寒之色:“你應該知道,擅離職守在軍中是何罪名,自己去領罰吧。”
江淮月聞言,頓時忍不住出聲:“不怪她!”
魏平昭回頭。
江淮月顫着聲音道:“是我自己沒能分辨,被李全所騙,不怪她。”
魏平昭勾唇,嘴角牽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你的罪責是你的,她的是她的,你憑什麼說出‘不怪她’這句話?”
江淮月怔愣在原地。
魏平昭收回目光,在他重新開口之前,人群裡突然傳出一道女子嗓音:“将軍!”
輕眉推開榴玉攔在自己身前的手,有些急切地走上前,福身道:“将軍,莫要怪罪小郁大人了,奴婢今晨親眼所見……她帶着冥紙香燭之物出門。”
輕眉匆匆看一眼郁峥嵘,眼中滿是不忍。
魏平昭頓了一下,皺眉道:“你是去祭奠?”
事已至此,郁峥嵘低頭,苦笑一聲:“……是,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
“我本以為,府中諸事太平,不會生事,未料卻是釀成了大禍。”
一旁的江淮月聽得目光震顫。
魏平昭大概知曉了事情始末,面色稍緩了緩,但仍是沉聲道:“縱然事出有因,但你失察之罪卻不可免除。”
輕眉聞言用力攥了下指尖,欲言又止,江淮月亦是擔憂蹙眉,唯有郁峥嵘面色平靜。
魏平昭頓了頓,方才繼續道:“我隻減你一半刑罰,你可否服氣?”
郁峥嵘一下子愣住,擡起頭,似是不可置信。
半晌,她方才開口道:“……屬下心服口服,多謝将軍。”
處理完這邊,魏平昭轉而看向江淮月,他擰了下眉,眸中似閃過複雜神色,最終道:“從明日起,你便搬去西院,至于你從前的位置。”
他頓了下,道:“往後都由輕眉代替。”
江淮月倏地收緊手心,心口莫名一空,卻沒有說話。
旁邊的輕眉正把郁峥嵘扶起來,聞言動作一僵,她先是看了眼魏平昭,而後又望向地上跪着的江淮月,秀眉微蹙。
人群中站着的榴玉一直靜靜看着幾人,直到這一刻才終于勾唇,彎起眼睛露出了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