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雖是醉了,反應卻還是極快,知道姜偃絕不會在外人眼前做多餘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執着自己的手,指尖在掌心捏了捏,又把自己略歪斜的衣襟重新整理好,語氣溫柔:“宣兒要招呼好雷統領,萬不可還像在家中時與我那樣,沒規沒矩地失了禮數。”
她眼神在那盤蒸魚身上點了一下,禾川被這個親昵暧昧的語氣觸動,想起自己各種鄉間村野州郡年鑒看到聽到的“奇聞轶事”,瞬間理解了姜偃那個沒規沒矩的含義。
于是雀躍和羞赧又加了兩分震驚和敬佩,加上被酒氣一蒸,便反握住姜偃還停在自己衣襟的手:“宣兒曉得了,姐姐早些休息,宣兒亦不會太晚。”
雷宗樓直到泡進湯池裡,還在想方才那段姐弟情深,那邊禾川随意除了衣衫便将整個人浸在熱湯之中,少年勻稱肌理和偏白的膚色讓他如塊被浸潤到極緻的美玉一般,若不是那塊礙事的面具,眼前景緻怕是還要再悅目幾分。
是了,那塊面具。
黎國小公子從未示人的面容,這面具之下到底有沒有換了芯子,還有姜氏姐弟異常親昵的舉止,雷宗樓來時對姜氏家變的猜測從世子聯合外人奪權忽然就拐入一個不能言說的姐弟不倫的荒謬猜測之中。
然而人的思緒就是這樣,一旦開了口子就很難堵上,想方設法也要去求證這猜測的真僞,哪怕危險呢,可危險也有危險的妙處不是,更何況他還喝了酒。
雷宗樓喝了很多的紅曲黃,禾川也是,這酒後勁兒不小,倆人便在這湯池中暈乎乎地隔着霧氣對望,面上二人似乎都是一副随時會淹死在湯池裡的模樣,内裡卻都無比清醒地等對面先漏出點什麼。
雷宗樓越看越覺得對面的少年皮相惹人,全不似外界傳言小公子容貌醜陋不便示人那樣,連他都覺得好看,那姜偃呢。
她不過是個不滿二十的小姑娘,眼前人若是有意引誘,不論這殼子底下的是外姓的佞臣還是姜氏被擠在邊緣之外的小公子,搭上世子這條大船,無疑都是條上位的捷徑,他終于按奈不住,尋了個話頭:
“這趟出行,卻不見世子帶着侍女,飲食起居怕是有幾分不便吧。”
“世子一向不愛多餘的人伺候起居,倒也沒有特意不帶侍女。”
有多餘的,那自然也有不多餘的,雷宗樓想到這裡,又換個方向:“世子突逢巨變,少些閑雜人等也好,隻不過小丫頭們到底心細些,聶衛長雖然也很妥帖,總歸不能面面俱到。”
聽他提及聶喬,禾川似乎是撇了一下眉,然而隔着霧氣看不真切,語氣卻有些漫不經心的:“今日幫世子更衣時,确實是清減了些。”
言畢似乎想到了更衣和清減倆詞到底能帶來些什麼惹人遐想的後果,便閉了嘴把後腦仰在池壁上不言語了。
雷宗樓先是一愣,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回答,一時竟也分不清他到底是酒意還是故意,畢竟自己懷疑試探是一回事,對方坦然回應又是一回事,他起身逼近了禾川。
他看着禾川,眼中的醉意早就散了,對面的人也是,狹長明亮的眸子隐在面具之後,哪裡還有半分醉酒的模樣,雷宗樓手指離面具不過兩指間隔,一雙眼睛不笑時,倒是有幾分像狼。
“小公子的臉,當真是意外損毀了麼。”
對面的少年也斂了笑意,神情卻還是放松的,他似乎是揚了揚下巴,那面具隔空在雷宗樓指尖蹭過去,他說:“雷統領,你想好揭開這面具的後果了嗎?
姜偃坐在自己廂室裡擺弄一隻袖箭,與先前準備贈與雷宗樓的那隻不同,這一隻看起來更為厚重,存放箭矢的卡槽也更多些,隻不過外觀素雅,合扣時與平素裡戴的束袖無甚區别。
她低頭調試内裡的機括,神情極為專注,直到廂室外面傳來不小的動靜才擡起眼,禾川被聶喬扶進門時,看到的便是半挽頭發伏在案前的姜偃,一副琉璃鏡架在鼻梁上,趁得那雙眼愈發明豔了。
禾川尚在發昏的腦子不及組織點什麼措辭,姜偃已經開口:“這是怎麼了?”
原來禾川在湯池裡與雷宗樓互相言語試探,倆人都喝了酒,又被熱氣蒸了許久,在雷宗樓撤回掀面具的手時,禾川便知曉自己想要的結果已經達成,心下一松,再起身時熱氣混着酒勁兒直沖腦門,邁出湯池的腳一滑直直砸進身後雷宗樓懷裡。
後者哪想到本該出去的人會撲通一下再掉回來,忙伸手去撐,人倒是接住了,隻不過禾川後腦也結結實實磕上他腦門,好懸沒被砸暈過去。
禾川腳一滑,反應過來時就雙手并用扒住池壁,為了借力,後背毫無防備地擠着雷宗樓前胸,直到聶喬聽到動靜沖進來把他拉出去又裹上浴布将他倒弄幹了,才換上衣衫,一面跟雷宗樓告罪一面攙着禾川先回去休息了。
雷宗樓看着禾川乖乖任聶喬收拾身體發膚,似乎沒什麼不自在的神色,又想到方才他跌進自己懷裡時的反應,又覺得此人像是對肢體接觸十分遲鈍,一時間便又覺得自己對他和姜偃的關系似乎猜錯了方向,也許黎國的姜氏就是如此相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