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紋着“貳”的刺面奴極其高大,揮舞着一柄巨槌,虬結的肌肉和滿身的疤痕無一不彰顯着力量;而與他同樣站在場中的,是個年輕的奴隸,他蒼白着一張臉,左側額頭上同樣分明刻着着青色的“陸柒”二字,五官冷峻又分明,卻沒有什麼生氣,身上的衣物早就爛成了碎片,于是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出手便像是綢緞中裹着鐵器,極輕卻又極銳,隻幾下便将那“貳”擊倒在地。
然而明明穩操勝券,“陸柒”的身法卻在漸漸變化,對方愈是失控與瘋狂,他卻退得愈甚,幾乎僅在防守而不再進攻,原本動作中淩厲的殺氣也散了。
“身手不錯。”姜偃歎息也似的吐出句子,惋惜不已,“隻可惜後勁不足。”
姜偃轉過臉,見到禾川喉結動了動,似是艱難地吞下了一句話。
她仔細打量對方,等着後者把這句話從瑟縮的舌頭上滾出來,可那一瞬間禾川欲言又止的表情卻仿佛是錯覺,在他臉上一閃即逝了。
禾川沒有說,他看到的不是疲憊,更不是無能而為的恐懼,而是同情和痛苦。
同情于那壯漢奴隸的遭遇,痛苦于他眼中的渾噩。
明明場中那人是丢魂缺魄的人奴,明明是與自己也不一樣的“物事”,又怎麼會感知到他那種莫名心緒?
這廂愣怔的功夫,那廂卻已經進展的如火如荼。隻見“貳”就着閃過一次攻擊的功夫,合身撲上,迫的“陸柒”隻得拿出全服心神提防,這樣一來肋胸處便暴露了一個大大的破綻。
後者不閃不避,仿佛大張懷抱等着他一槌擊來。看台上的人群愈發沸騰了,熱絡的氣氛将整個洞谷都化作一個大蒸籠,熱氣騰騰的令禾川更感焦躁。
他駭得閉上眼,卻不受控的想着那石槌有多麼沉重,那刺面奴的胸口那般單薄,一槌下去,卻又會是怎麼個一塌糊塗的樣子。
鼎沸的人聲瞬間被推上高峰,他眼簾睜開一線,卻見倒下哀嚎的竟是那壯碩的“貳”,前襟上一絲血痕花般盛開,而“陸柒”雙指上尚留着點滴殷紅的血,依舊筆直站着,像是暗夜裡無鞘的劍。
沒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太快了。
人群安靜了一瞬,繼而爆發出巨大的鼓噪之聲,間或夾雜着喊聲——
“殺!殺!殺!”
禾川喊不出,看着這前所未見的場景,隻覺胸中憋悶,胃裡吃進的東西都倒到了嗓子眼,堵得難受。
陸柒還是一動不動,不肯再對地上的刺面奴動手。
他身上原本就幾件破布,動作劇烈的一扯就沒再剩下什麼,上身隻薄薄覆着一層肌理,胸脯下曝出嶙峋的肋骨。
那削瘦軀體木立着,禾川卻隻覺他周身湧出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壓抑的憤怒,好像那尖銳的肋骨就要這樣一根一根飛出來,化作利刃紮向看台上所有的看客。
他因這不知所起的想法悚的冷汗濕透背脊,不妨忽然被姜偃拍了拍肩。
“這個不能要了。”姜偃側身,洞中的光灑下來,半明半暗地在她向着場中一方勾畫出片陰影。
“他快要死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在這混亂的厮殺中活下來,怎麼便又要死了?禾川不明白,急切得恨不得扒開人群下到場中去看,卻在剛要動作時被緊挨着他的一位“上人”解了惑。
那人看似是位此處熟客,帶着個如禾川妹妹一般大的小娃娃前來,為了讓女兒看得清楚,還特地将那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扛在了肩膀上。
禾川聽得他說:“你見這奴不肯殺了那倒下的,按場中的規矩便是要處死的。隻不過從翳川運來的奴也金貴,都是用上等的神藥養着殺氣,直接死了也是糟踐東西,所以總會和極為厲害的兇獸鬥上一鬥。”
小姑娘懵懂地點點頭,細弱手指微微抖動一下,片刻後又乖巧的一下一下,撫掌贊同起來。
正言語間,場側的巨型木閘便緩緩開啟,場中那方小塊陸地原本有一條寬闊河流包圍着,随着木閘開啟,平靜的水面突然泛起波紋,不等禾川細看,已有看客高聲呼喝起來,語調竟比之前還要興奮。
呼喊聲中,河水中間陡然探出一隻足有六七人高、三四人張開雙臂也不能環抱的巨蚺。
禾川早就被這血腥場景驚的失了言語,現下又多了隻巨獸出來,他便忍不住閉上了眼。
姜偃倒是曉得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那怪物吐着鮮紅信子,從水中蜿蜒而起。通體鐵灰,腹部的鱗片收縮着迫人的光,它收縮無形的爪足盤旋着前進,不時的吐出紫色毒液。
滋啦——
聲響比惡臭更先一步傳來,地面上被毒液侵蝕的部分,瞬間便陷了下去,散落在地的破碎鐵器、肉塊斷肢也随之融化得不留痕迹。
姜偃哂笑,這倒是省事,連打掃都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