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鸷鳥發出死亡的預告,不停在兩人的頭頂盤旋。死亡,隻是自然嘴邊的微笑,而這位公主,很顯然并沒有把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得不說,司馬家的血統經過幾代的改良之後,的确是不錯,司馬惔身形修長勻稱,帶着天橫貴胄的貴氣,眼神中卻滿是堅定。倒是襯托得處理了一天的公務的謝居易一身班味兒,神色格外疲倦。
謝居易雖然并不不想這個時候敗壞氣氛,但是還是不得不開口:“公主,您應該在建康,而不是在這裡!”
司馬惔也不理睬她自說自話,她心中清楚,謝居易和她是一路人,就因為是一路人,所以謝居易拿捏不了她的,她清了清嗓子,将謝居易的話抛之腦後:“快來!”
月光下,一個紅衣女郎獨自一個人走遠了。一步一個腳印,在岸邊略帶泥濘的泥土上,留下一個一個前進的腳印,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看到身後的窈窕淑影時,才偷偷咧開嘴笑了,然後笑意逐漸加深。
“你知道嗎?上次你背我過黃河的時候,我就是這樣,隻能看見你的後背。今天,終于能讓你也看看我的後背了!”
謝居易的冷硬的語氣也仿佛被回憶軟化,不再那麼僵硬:“公主,還記得……”
司馬惔走了很久,終于停了下來,再次回頭。臉上笑意盡失,天地間也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的臉上全是堅定:“我沒有退路了!父皇又想要再一次抛棄我了,就像是永嘉南渡的時候,這次,他想要把我送給冉闵,讓邺城歸順!”
謝居易在黑暗中看不清司馬惔的神情,隻知道她用手抹幹了鼻翼和兩腮,将她的臉再次變得整潔,就像之前她的一生一樣。
司馬惔和謝居易同歲,在永嘉喪亂之前也算得上是千嬌百寵着長大,但是,盛世像是醉人的泡沫,在一瞬間被刺破,長安的街頭巷尾,沒了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馬蹄。長安繁華被一觸摸就破,八王之亂讓外族有機可乘,胡人攻入了長安!
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四散而逃。亂世中,沒有誰是好過的!清談不能把野蠻的胡人談死,敷粉瘦弱的男人打不過馬背上長大的民族。
司馬惔和謝居易同樣是屬于在路上被抛下的“行李”,南渡的時候,她們隻有互相扶持,才走到了如今的建康。
謝居易不願意放棄自己說話的節奏,她一直沒有看司馬惔的神色,也許是她也能感受到,司馬惔身上彌漫的絕望,這種絕望似曾相識,在亂世中的每個人身上都有,謝居易将話題引到了一個有些奇異的地方:
“最近,我身邊有一個文抄公公社,給我看了一些書,裡面有個詞語,叫做‘趨同演化’,其中提到了一種叫美洲獅的動物,這種動物和另一種叫獵豹的動物沒有一絲血緣關系。”
“但是兩者都生活在相似的地方,也都以有蹄的動物為食,相似的生存條件讓它們的外形和骨骼都無限接近,不熟悉的人常常會把這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看錯。”
“很有趣的故事,”司馬惔假裝輕松,但是一下子又哽咽了,瞬間又溢出了淚水,她掙紮了好久,才發聲,“我知道我是公主,受萬民奉養,應該為大晉犧牲。但是我真的做不到……為什麼被抛下的是我……被選中的還是我?”
謝居易沿着她踩出的腳印走到了司馬惔的身邊,摟住了司馬惔顫抖的雙肩,黑夜中兩隻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堅定:“公主,你放心!我永遠在你這一邊!您心中也已經有了決斷,不是嗎?不然您怎麼會來這裡呢?”
司馬惔聽到這話,立馬破涕為笑。
長久的沉默過後,體溫通過肌膚的接觸傳遞到冰冷的身軀中。
一塊淤青,一個陌生人不小心碰到了,就會立馬放聲尖叫,但是在背地裡一個人反刍時,又覺得索然無味。隻有真正一樣疼痛的人,才能進入抱團的狀态中,然後在相似的境遇中,回味着相似的病痛。
很不幸,謝居易和司馬惔總是在相似的境遇中,體會着相似的病痛,而這疼痛,不足也不能為外人道。
“你的病怎麼樣了?”司馬惔關切地問。
謝居易當即咳嗽了兩聲,厚着臉皮裝模作樣,咳得像是得了肺痨,“病其實還沒好,但終究是要以國事為重,西平城中的瑣碎之事,倒是能放下,但是羌人那邊,實在是不好交代,若是烽火連綿,說不得北邊的蠻夷也要摻和進來……咳咳咳……”
看到謝居易還能耍寶,司馬惔終于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