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籌備迅速而周全,玄門弟子圍坐成圈,他們就天下大事侃侃而談,各出觀瞻,即便偶有觀點相左,大多都化作讨論,不作争執。公孫胥穩坐主位之側,笑聲爽朗,不時舉杯,邀衆人共飲。
然而,晚宴上的佳肴卻是另一番‘滋味’。
玄門素來講求“食以果腹,衣以蔽體”,故餐桌之上,菜品不僅外表看起來樸素無華,實際也是色香味全無。蘇北歌勉強嘗試了幾口,面露難色,仿佛在嚼着一塊石頭。她側目望向身旁的恒升,隻見他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這粗茶淡飯中藏着世間至味。蘇北歌心中暗歎,他果真是天生的玄門之子,如此難以下咽的食物都能滿足吃下。
目光流轉間,蘇北歌又落在了蔺少一身上,隻見他亦是一臉苦相,顯然對這桌菜肴并無多大興趣。兩人四目相對,片刻的尴尬後,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不一會兒,蔺少一尋了個由頭,以杯中酒盡為由,向衆人緻歉後悄然離席。轉身時,他向蘇北歌投去一抹狡黠而戲谑的眼神,蘇北歌心領神會,随即也找了個借口,跟随蔺少一的離去的方向,穿過庭院的回廊,繞過一片綠林,來到了月光傾灑的林間空地。
此時,蔺少一已盤腿坐在草席之上,面前擺放着一壺老酒還有幾個油紙包裹,隐隐透出誘人的香氣。蘇北歌走近一看,心中大喜,原來他早有準備!
蔺少一早知玄門飲食難以入口,便私下吩咐相熟弟子下山,購得幾隻肥美熏烤雞腿,好解深夜之饞。
兩人相對而坐,迫不及待地解開油紙,金黃酥脆的雞腿映入眼簾。蘇北歌毫不顧忌形象,抓起一隻大口咬下,肉汁在口中爆開,鮮美無比,她不禁贊歎:“這才是真正的晚宴嘛!”
蔺少一亦是抓起雞腿品嘗,微笑認同:“确實,此味方為人間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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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灑滿林間。他們一邊享受美味,一邊低聲交談,不時發出陣陣笑聲,又偶爾擡頭望向四周,像兩個做賊心虛的小孩。
濃烈悠長的酒伴着侃侃夜話,蘇北歌竟直接在這片草地上沉入夢鄉。
夢中,她見到了東珠、吳荀、魏子原、于淵等人,他們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往前走,任憑她如何呼喚也不曾回頭。随後,她又置身于一片迷霧缭繞的山林之中,桑粒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現,她身着奇異服飾,回眸望向北歌,似有話要說,卻又被迷霧吞噬。
“桑粒!”
蘇北歌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已身處一間簡樸的正房之内。屋内陳設雖簡,一塌一幾,卻也幹淨整潔。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趕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潤喉,以驅散宿醉的餘韻。
潼合山一别已經一年,桑粒依舊音訊全無。在前往昆嵛大山的前夕,蘇北歌滿懷希望,憑借梁獻王所賜玉佩,前往晉城北淩使館探尋消息,卻也一無所獲。但她堅信,桑粒定然還活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隻是暫時被困于困境之中,等待她的救援。
難道,昨夜之夢,是桑粒傳遞給自己的口信嗎?
蘇北歌閉上雙眼,再次回味夢中的那片山林。那山形地勢既南璃所有,也不似巴蜀北淩峻峭,而是植被茂密,隐有積雪覆蓋的山脈,應是極北之地。
莫非,岚州?
她心中暗自揣測,但岚州地域遼闊,桑粒究竟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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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正當已時首刻,古鐘被撞響的聲音回蕩在空曠山間,打斷了蘇北歌紛飛的思緒。她打開房門,遠望而去,隻見一群墨綠束腰長袍的弟子,陸續自草堂走出,向着校場彙聚,那是玄門早課結束的标志,也是新一天修行的開始。
玄門尚武,即便非略系弟子,也普遍佩劍。一柄刻有“玄”字的竹鞘長劍,是門内弟子的象征,也是防身行義的必需物。
與中洲王朝推崇的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不同,玄門的教育更加注重實戰與生存的智慧。騎射、讀辯、算術,乃至匠工之術,皆成必修,而音律與禮儀,則被視為缥缈之學,非核心所系。因門内弟子大多仗劍走天涯,故而車馬之馭未設專課,但亦會開設講解課程,讓弟子們能通其一二。如此,玄門弟子,皆能文能武,行走江湖,遊刃有餘。
在緩緩前行的弟子流中,蘇北歌一眼就捕捉到了恒升的身影。他依舊身着那件樸素的淄色麻布深衣,在綠意盎然的弟子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恒升雖非玄門正式弟子,但因公孫胥之故,得以旁聽課業,
在行走的弟子群中,蘇北歌一眼便看到了恒升的身影。他依舊穿着昨日那身淄色麻布深衣,在一群墨綠束腰長袍的弟子中顯得格外醒目。恒升雖已拜公孫胥為師,但并非正式玄門弟子,如今他能同玄門弟子一同上課,想必是翟谷子之故。
蘇北歌信步向校場行去,隻見弟子們已在校場邊緣尋得空地,或席地而坐,低聲交談,或閉目養神,靜待下一堂課的鐘聲。
未踏入校場,恒升便已遠遠望見,揮手緻意,臉上的笑容如同初升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