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濕熱,到了下午,窗外開始下雨。
風扇站立在地,鉚足了勁兒呼呼地吹。二手市場低價淘換來的老物件,經過司融的改造後居然奇迹般地煥發了活力,讓狹小的出租屋變得涼爽了些許。
陳琰有時候覺得歎為觀止。她的爸爸司融除了一分錢掰成兩份花的樣子有點兒可憐之外,簡直就像是無所不能的神。
躺在床上的人類幼崽攤成一個舒展的“大”字,圓鼓鼓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圓潤的臉蛋浮現出蜜桃般的粉。
幼崽背着窗戶,腦袋和一團毛絨絨的幼小生靈挨在一處。她睡得很香,藕節般的手臂伸展着,一手輕輕搭在熟睡的垂耳兔身上,一手抓着軟和的薄毯,蓋過肚子。
司融走之前囑咐過,午睡要記得蓋毯子。
小肚子吹了冷風後會感冒,陳琰一直記着。
她原本睡得很熟,直到細密的雨絲順着窗邊微微敞開一角的小縫吹進狹小的室内,雨絲落在她的臉蛋上。
“司融。”陳琰迷迷糊糊地叫着爸爸的名字,“不許往我的臉上滴水。”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
于是陳琰就睜開了眼睛。
垂耳兔也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下午好,哈特。”
陳琰和垂耳兔打招呼。房間裡隻有她,還有躺在臂彎的垂耳兔妹妹,爸爸司融似乎并不在。
陳琰躺在涼席上,手裡攥着毯子,順勢低頭一看,肚皮蓋的好好的。所以不會着涼。
床頭櫃上擺着淡黃色的時鐘,陳琰抱着哈特爬過去,盯着電子屏幕看了一會兒。
17:04。
她掰着手指頭換算了一下,下午五點多。陳琰已經上幼兒園中班了,認得數字,會看鐘表,下雨天知道往家裡跑。
司融也說她很聰明,像媽媽。
想到媽媽,睡眼蒙眬的陳琰突然清醒了點兒。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小肉手摸到臉頰時抹了一手水,她一言難盡地看了手心,片刻擡起頭。
遭了。
她看着涼席上的一小片濕痕,又看了眼窗戶。
窗外還在下雨。
陳琰踢開毯子,猶豫了一會兒。但隻是一小會兒,她便做出了決定。
“哈特,我去關窗戶,不然床就濕了。”陳琰放下哈特,兩小隻頭碰頭,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事情很緊急,所以我這叫做事急……呃,叫什麼來着,什麼孫權。不是很重要,但今天的事情你不許偷偷和司融告密噢。”
哈特眨巴着靈動的眼睛看着她。
陳琰滿意點頭:“好哈特。我就知道你肯定對我最好了。”
得到哈特的保證,陳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臉淡定地來到了窗戶邊。
她身高不夠,需要踮起腳才能夠得着窗戶。司融出門前的警告已經被抛之腦後了,陳琰吃力地用肉乎乎的手指掰着窗戶,被吹了一臉雨,但窗戶仍舊紋絲不動。
陳琰有些懷疑人生地探頭一看。
“那邊的小孩!”
窗外傳來一聲怒喝。
陳琰吓得一哆嗦。
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表情迷惑地和擠擠挨挨的老樓中一位中氣十足的住戶對上視線。
“就是你!給我滾進家裡去,你家大人呢?不許在窗戶邊上玩聽到沒有?”
“再看見你我就揍你了!”
對方罵得很激烈。
陳琰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世界上的很多大人都和司融一樣,覺得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所以不能靠近窗戶,不能把玩具零件往肚子裡吞,不能要陌生人的糖……之類的一系列禁忌,他們都要說很多遍。
平白挨了頓罵,陳琰臉上氣鼓鼓的。
左右戰勝不了零件老化的窗戶,她無能為力,隻好在涼席上鋪了條毛巾,又下床從衛生間摸了個塑料盆,聊勝于無地接點雨水。
老舊樓房裡擠擠挨挨住着很多戶人家,陳琰蹲在客廳裡擺弄識字卡片,她最喜歡的那張上寫着“鹽”。
“哈特,你看。”陳琰把識字卡片往哈特面前推了推。
“我叫鹽鹽,鹽鹽是我的小名。每個人都有大名,不過有些人也會有小名……”
“就像你,哈特。哈特是你的大名,你的小名是——”
畫着一小包袋裝食用鹽的識字卡片上還有标着拼音的組詞。陳琰捏着那張卡片,忽然卡了殼,和哈特面面相觑。
鹽鹽是陳琰的小名。
本來會成為大名的,但上戶口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司融還是把“鹽”改成了“琰”。陳琰沒問為什麼,她向來體貼,看一眼司融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惦記媽媽。
媽媽,是父女倆之間永遠的禁忌。
陳琰不敢提,她怕司融傷心。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哈特的小名是什麼,大腦宕機了幾秒。
哈特把毛絨絨的身子往她面前跟前一湊,腦袋湊上她的手掌心。陳琰聽到虛空中冒出一道聲音,像是比她大一丁點兒的姐姐的聲線就響在她耳邊了。
“主人沒有給我取小名。”垂耳兔甩了甩耳朵,對她道,“你給我取一個呗。”
陳琰想了想,細聲細氣地說:“那你叫麻麻。”
“呃……”
哈特覺得她可能是想媽媽了。毛茸茸的兔子臉蛋上沒有什麼表情,哈特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給我取這個名字?”
“因為椒鹽麻辣雞很好吃……”陳琰饞這個很久了,她吸溜一口口水,不明白為什麼司融買了椒鹽麻辣雞卻從來不肯給她吃一塊。
椒鹽麻辣雞好香。
樓道忽然裡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陳琰将散落一地的識字卡收回自己的小竹筐裡,晃晃悠悠地走向門邊。
門恰巧就在她站定時打開。
“司融!”陳琰張開雙臂。
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将手裡的東西擱在一邊,俯下身将她舉起來,有些無奈地說:“沒大沒小。要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