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融沒有回應,維持着原來的動作,随着夢境的消散消失在眼前。
早上七點。
陳之椒照常醒來。
擺在床頭櫃上的淡紫色擺件少見地亮了,還沒等她偏移視線,陳之椒就看見頭頂的天花闆上開始一閃一閃地亮光。
這是遠在另個世界的哈特的小把戲。
她盯着那團光亮,亮起的長短不一,眯着惺忪的睡眼解讀:
——S U R P R I S E
搞什麼?
陳之椒坐起身,等了三分鐘,沒等來天降驚喜。
于是,陳之椒開始了一場本不應該存在于早間的尋寶活動。她找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一無所獲,在懷疑自己被哈特愚弄和相信隻是因為時間節點太難把握以至于驚喜來遲之間反複橫跳。
但哈特暫時不會給出答案。
也是,她走之後,藍金剩下的那點能量也就夠哈特偶爾搞點跨時空惡作劇。陳之椒歎了口氣。
陳之椒按捺下心頭的疑惑,因為一通毫無結果的搜尋,比平時晚十分鐘推開隔壁卧室的門。
“早上好。”她對着躺在床上的司融打了聲招呼。
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回應。
陳之椒來到床邊,先是檢查了儀器設備,确保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運轉着,才坐下牽起了司融的手。
藏金山脈那一戰她赢得很艱難,但最終還是做到了她承諾中的那樣。她帶着戰友回到了故土,沒有漏下一個人。
即使,有的人還是不在了。
司融沒有再睜開眼。他的靈魂永久滞留在了另一個時空,留下的軀體還會呼吸,心髒仍舊跳動,在她的精心護理下幾乎和常人無異,但卻隻能依靠儀器維持生命的運轉。
“今天是聽證會的日子。”縱使不會得到回應,陳之椒還是如往常般絮絮叨叨地說,“我在一個月之前就提交了證物,但一直拖到今天才開庭。那群冥頑不靈的老東西将會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其實一開始沒有這種習慣。
但後來的司融讓她知道,他很希望參與她的生活,知道她不在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陳之椒願意把這些說給他聽。
司融的手指在她手心動了動。
陳之椒停住了。
三秒之後她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司融隻是醒不過來,神經反射一切正常,對外界的刺激理所當然的會有反應。
接下去的十五分鐘裡,沒有奇迹降臨。
陳之椒當然也沒期待過,表情很平靜。
哈特一早就說過,通道是一次性的。藍金剩下的能量根本不夠二次開啟,而她早早探尋過,那個世界并沒有藍金。
如常說完了今天的安排,陳之椒俯身在司融額頭吻了吻,“我先走了。晚上再回來看你。”
首都星天氣晴。天氣預報顯示,今天下午三點鐘開始人工降雨。
巨大的白色建築像一座宏偉的山,矗立在眼前。此地禁止飛行,漫長的百級階梯之前,陳之椒下車步行。
今天是量刑聽證。
軍部和女王的對峙狀态已然終結,固守貴族利益的老臣落馬。藍金所蘊藏的巨大利益固然讓人眼熱,但更重要的是,誰掌握了藍金,誰就抓住了聯邦帝國的未來。
藏金山脈的那場伏擊有軍部的手筆。陳之椒撿到了刻有軍部專屬編碼的彈殼,作為物證之一提交,但人質全數自盡,沒有留下證詞,證據鍊缺失了一環,審判日不得不一拖再拖。
這場漫長到令人厭煩的拉鋸戰終于走到了尾聲,将在今天落幕。
終端屏幕忽然閃光。是譚嶺發來消息:“聽證會結束之後有媒體想要采訪您……”
“你替我出面吧。”陳之椒回複。
藍金的研究和應用都很順利,連帶着身為帶回藍金的一大功臣的她都出名了很多。陳之椒應付了一批又一批人,現下有了經驗,譚嶺已經能夠熟練地按照她的風格妥帖處理這些事情。
軍部空出了很多新位置。這意味着她會更忙。
新舊勢力的交替總是摻雜着很多的矛盾和問題,她需要一點一點地填補多出來的空缺,再也沒辦法懶洋洋地窩在家裡陽台躺椅上曬太陽。
“那您出來的時候别走正門。最好偷偷地離開。”
——偷偷。
陳之椒有點疑惑地再度确認了一邊消息。是譚嶺瘋了還是她瘋了?
隔着屏幕,譚嶺的膽子似乎大了很多,用詞愈發随心所欲。
消息發出,譚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措辭不太妥當。她補充道:“有些記者很固執也很……瘋狂。”
出席聽證會是公開行程,他們站在大堂門口準備堵她,不算刺探聯邦機密,是實實在在的陽謀。而陳之椒也确實沒辦法把記者朋友們怎麼樣,譚嶺隻好委婉地建議上司稍稍躲一躲。
最近忙得恨不得連軸轉,譚嶺不小心忘了委婉。
陳之椒回複的時間稍微拖的久了一些。譚嶺的終端屏幕亮起來,她似乎從那幾個簡單的字裡看出了一丁點兒不情不願:
“我走側門。”
她妥協了。
和記者鬥智鬥勇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東南西北加起來統共五個出口,陳之椒自以為最偏僻的西門萬無一失,走出通道前,腦後突然冒出一股涼意。
出席聽證會她穿的很正式,制服筆挺,加上身高腿長,俨然是個顯眼的靶子。為了看起來不那麼惹眼,出門時她在制服外披上了黑色大衣,以作遮掩。
隻是躲記者,到底不是做賊,沒什麼好心虛的。陳之椒壓下帽檐,昂首闊步出了通道口。
明媚的陽光傾斜下來,與此同時,陳之椒看清了出口後密密麻麻的長槍短炮,和一雙雙如炬的眼睛。
終于知道那股不祥的預感是怎麼來的了。
——至少也應該是五分之一的概率吧?怎麼感覺所有的記者都堵在了西門……
陳之椒麻木地想。
攝像機對準了她面無表情的臉。人群一擁而上,一堆話筒戳了過來,陳之椒一邊語氣官方地謝絕采訪,一邊大步往外走。
就在此時,一枚炮彈毫無預兆地沖開人群,抱住了……她的小腿。
陳之椒低頭:“……!”
“媽咪,系我呀。”陳琰擡起腦袋,露出一張可可愛愛的小臉,“你的小寶寶來咯。”
喧嚣的人群一瞬間靜了靜。
陳之椒俯身抄起孩子,陳琰配合地雙手環繞住她的脖頸。陳之椒一個健步沖了出去,頭也不回地撒腿狂奔。
“上将!!!!”
宛如一場拉練,浩浩蕩蕩的人群跑了起來。
陳琰在她懷裡咯咯直笑,不小心嗆了一嘴風,“Suprise!驚喜嗎,媽咪?”
“很驚喜……”陳之椒覺得自己魂都快飛走了。
順利擺脫圍追堵截,陳之椒抱着孩子坐上車,開啟自動駕駛,她幾乎以為這一切是在做夢。
“鹽鹽,告訴媽媽,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哈特姐姐送我來的噢。”陳琰癟了癟嘴,有點兒不開心,“爸爸半路就不見了,我心裡一直想着媽媽,然後媽媽就出現了。”
她在媽媽懷裡被人擠了兩下,頭頂的小揪揪都歪了。重新見到媽媽的喜悅沖淡了這麼一點微末的不高興,陳琰貼着媽媽,美滋滋地說:“媽媽,鹽鹽超級想你~”
“你爸爸……他也回來了麼?”
“當然啦。還有哈特姐姐。”陳琰親熱地貼着她陳之椒的臉,“不過姐姐說,你們不适合見面,讓我自己來找你。”
現在也顧不上哈特了。陳之椒能理解她為什麼不敢來見她,哈特瞞着她的事不少,也切實地幫過她,發展到今天,隻能說不見面對兩人都好。
陳之椒單手攬住孩子,“我們回家,去找你爸爸。”
陳琰軟乎乎地說:“好哦。”
.
陳之椒看見了司融。
醒着的司融。
他踩着雪白的地毯,仰着臉觀察牆壁上的挂畫,看得出來對裝修風格很不滿意。已經長過腰的卷發濃密如一片鴉雲,散在肩背上,他分明聽見了聲音,睫毛顫了顫,抿住了唇,卻沒有回頭。
他還在生氣。
明明她走的時候,他放出了那樣的狠話,但最終還是連恨她這種事情都做不到。司融垂着眼,還沒想好要說什麼,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
他被緊緊抱住了。
“……我讨厭你。”司融很慢地将手搭在陳之椒腰際,回抱住她,原本打算表現出的坦然和鎮靜化為烏有,他眼眶濕潤,恨恨地放出了狠話。
“我愛你。”陳之椒說。
“這回不會再分開了。”司融小心翼翼地問,“對嗎?”
陳琰從指縫裡偷偷看他們,哈特洞悉了她的想法,悄聲提醒:“鹽鹽,你往左邊走。對……順着這條走廊,左轉,裡面是你媽媽給你準備的小禮物。”
”唔……你來過這裡嗎,哈特?”
“沒有。但我很了解這裡。”
明明姐姐也在,卻偏要讓她告訴媽媽她不在。陳琰沒太明白他們大人之間奇奇怪怪的關系,趴着門縫從走廊裡探頭偷看,被哈特半哄半騙地勸走。
“現在是爸爸媽媽的私人時間。”哈特催她去看休眠中的智能管家,給出星網ID和通訊密碼,打發幼崽的時間,“想看動畫片嗎,鹽鹽?”
等待回答的每一分每一秒,司融恍惚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等來的是陳之椒堅定的回答:“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司融。再也不會分開。”
“對不……”
司融打斷了她的道歉,認真地說:“這種時候不許說這樣的話。”
“可惜你送我的戒指沒有辦法帶過來。”司融抓住她的手,讓陳之椒去摸他的無名指——那裡有他們最初的婚戒,金屬戒圈略微冰涼。他說,“那就算你還欠我兩次求婚好了。你認不認,陳之椒?”
陳之椒很幹脆地說:“我認。之後把戒指和求婚都補給你,好不好?”
“好。”司融笑了起來,“我也好愛你。”
—END—
2025年3月19日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