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一切都很明朗了。
曦光在調查福安城時不察,被昭煜分魂後成了金盞。也許是想掌控人質,也許是想緩慢分解她的實力,總之目的暫時不明。
然而雲浮心中還有些疑惑——曦光并不是毫無防備的傻子,她上過戰場,警惕心極高,陌生人真的能隔了老遠将她分魂嗎?
雪酥再是讓人同情的受害者,它也是怨靈,即便是毫無經驗的雲浮,在不明真相前都對金盞始終抱有懷疑,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更不會因為同情心吃虧,除非對方是能讓她感到安全的身份。
昭煜剛從混亂中清醒,會用什麼辦法接近曦光呢?
雲浮有些頭疼。
剛才的記憶停在了昭煜消失之後,大概他并沒有遵守諾言,然而明若風隻有十歲以後的記憶,原因就很清晰了。
明定安想盡一切辦法,付出生命也要抹掉明若風的記憶,希望他能遠離這場噩夢,重新開始,哪怕最終還是要走上那條路,至少也是自己選擇。
那鏡靈是從何而來?他身上的又真的是鏡靈嗎?
她沉思之間,餘光瞥見明若風似乎晃了晃,雙腿隐隐有些發軟,趕緊放下眼前的想法,伸手去扶他:“你怎麼樣?”
明若風神情呆滞,憋了一口氣,臉頰和眼睛一起發紅,連聲音都帶着發澀的痛意:“我……我不認識她……”
“我不記得了……”
然而那确實是他十歲的模樣沒錯,可他并沒有半點被刺激到恢複記憶的感覺,甚至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強塞進來的記憶讓他看着自己都覺得陌生。
但他确實覺得心痛,以至于落下淚來。
明若風本能想找心中最依靠的人。他抓住雲浮的袖子,像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殷切地擡頭,猶如溺水之人奮力的掙紮:“師父,我,我其實是喜歡您的,您責罰我吧,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餘光瞥見金盞鬼鬼祟祟拉着白眠鶴往邊上躲,隻覺更加無措。怨靈仍被白光籠罩着,是保護也是禁锢。
雲浮微微歎了口氣,彎腰,手掌抵住膝蓋,盡力與他平視。她面對低于自己的人,總是喜歡彎腰讓自己更低一些,即便這孩子已經長得快和她一樣高了。
她抓住袖口,擡手為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輕聲問:“你知道,在剛才我問那個怨靈問題時,希望聽到什麼答案麼?”
明若風愣了一下,努力回想這兩人的對話,面色微變:“……您要将我關起來嗎?”
雲浮道:“我希望它……你,可以拒絕我的要求。若風,我一直認為,愛是美好包容的,也是平等的,一個不合理、不尊重你的要求,你就應該拒絕,無論是親人之愛,友人之愛,還是伴侶之愛,都有拒絕不合理要求的權利。一味的順從是錯的,愛不是縱容,更不是圈養。”
她笑了笑,這回站直了身子,以同齡人的身份和目光去看他,聲音始終柔和:“不要擔心,我也是愛你的。我與你的母親,都是一樣愛你,你從不比其他人缺少什麼,将來,也會有更多人愛你。”
明若風一眨眼,一滴淚毫無預兆地落下,很快消失不見。他恍惚低下頭,哽咽幾回,才重重點頭。
雲浮回頭看着那道白光。這也許是明定安最後的魂力,她有心避開,便沖一邊藏了很遠的白眠鶴道:“白道友,你可能定位到靈體存在之處?”
白眠鶴終于甩脫金盞,他抖了抖衣袖,一本正經地揣手,慢吞吞往這邊走:“定位?這還需要定位麼,不都說了,在明若風身上。”
他一開始就情緒不高,雲浮皺了下眉,有些擔憂:“你還好嗎?是哪裡不舒服?”
白眠鶴垂眸,緩慢地撫了下衣衫的褶皺,盯着袖口道:“也沒有,隻是看到故人生前困境,心裡有些唏噓罷了。對了,道長,我猜我們要盡快了。”
他指了下天空,濃墨一般的黑,卻又隐隐透着不甚明顯的暗紅,像結了痂的傷疤。
雲浮擡頭,靜靜看着,“情況不妙。”
白眠鶴笑了下:“何止是不妙啊,我的建議是,趁着那東西還沒蔓延過來,趕緊離開這裡。淨土恐怕也不剩幾塊了。”
他一改懶洋洋的态度,手腕一翻就要結印:“送他們去投胎吧,要事在身顧不得那些細枝末節了,當然,要是我們敗了,這投胎也就沒有意義……”
白眠鶴話音未落,雲浮就已經貼了一紙超度符上去,他微微愣了下,緩緩收起手。
緩慢流動的白光在符紙下忽然震動起來,怨靈的聲音若隐若現,然而僅有幾次露出的眼神卻已不再怨毒不甘,仿佛陷入了一種空茫的情緒中。
他低着頭,輕輕說:“娘……”
在最後短暫的清醒中,他不知是想起了遺失的十年記憶,還是出于本能,為母親落下了最後的淚。
光影一點點消失,他的聲音也變得輕若雲煙,最後隻能看到扭曲的口型,他說:“娘,我想你了。”
雲浮目送着他離去,垂眸歎息。傷感沒有持續太久,她引劍化為支撐,就要帶同伴離開時,腰間通訊令牌閃爍起來。
是瀾海。
她的聲音滿是急切與絕望,恐懼透過令牌一點點滲透進來:“飛泉,别回宗門了!立刻去東南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