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對時錦服軟的決定并不意外,唯一沒想到的是她能堅持這麼久。
他對侍從說:“還是被時柔帶壞了,好好的姑娘如此倔強。”
侍從死死低着頭,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好在族長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輕聲自言自語道:“傻姑娘……好好被我們供養着不好麼?非要鑽出去,外面多危險啊。”
*
時錦被帶出院子的時候,手腳都已經有些不習慣。
她活動下手腕,靜靜跟在晨星身後,空氣有些冷,路邊的指示沙漏代表這是一天之中的末尾。今天天氣不大好,漆黑的天幕上飄着微不可見的細密黑線,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之前還不覺得,一出來,時錦的委屈勁兒又上來了。她胸膛裡憋着氣,細細地抽着氣,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到族長面前時,她還死死低着頭,掐着手心用力撚指尖。族長揮揮手叫其他人下去,歪頭下來看着她的表情,笑眯眯的,還是那副慈祥溫柔的模樣:“阿錦,生爺爺氣了?”
時錦悶着氣不說話,族長便習以為常地拉住她,一遍遍道歉,請求,最後笑着許諾出多種賠償的東西,等着時錦别别扭扭點頭,才說:“你啊,也真是被我們慣壞了。”
她一聽又要甩手生氣,族長趕緊拉住她:“哎哎哎,好了阿錦,不許再鬧了,聽話。”
時錦緩慢收回手,一時竟然松了口氣。其實之前不是沒有這麼鬧過,她脾氣不好,一有不順就絕食冷戰,結局都是包括族長在内的所有人低三下四陪笑服軟地哄她開心,然而被押走囚禁之後,她依舊賭氣,心中卻始終有一種無法落地的恐慌感。
這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感覺,不能明确表達出來,猛地傾瀉出一半的委屈,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危險一般,生生收住了。此時,再讓她和過去一樣哭鬧,她定是不敢的。
可是憤怒能因為恐懼而收斂,眼淚卻不能。時錦眼前越來越模糊,眼皮滾燙,臉頰又冰冷,風一吹整張臉都緊繃了。
她的心髒也跟着緊繃起來,一抽一抽的,族長就這樣看着她哭,一言不發。
時錦低着頭抹淚時,能清晰的感覺到那股溫柔又含着壓迫威脅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這讓她愈加恐懼,下意識憋住氣,将哽咽咽回去,小聲道:“族長,阿姐真的沒有辦法……為什麼……”
族長沉默片刻:“孩子,你知道的,我們族群避居此地,已經有幾百年了。時柔身為神龍的使者,常年在前線停留,承受不住,是遲早的事。你要往前看,不要沉浸在悲傷中,我們還是要活下去的。你不是說願意見那孩子麼?”
時錦用力掐了下掌心。她對時柔和未婚夫的死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恍恍惚惚,到現在也更多是對自己處境的恐慌,太多疼痛同時襲來時,一時是分不清來源于哪個,或者哪個最痛的。
“可是我……我才剛沒了未婚夫,”時錦有些艱難地開口:“我的姐姐和未婚夫都死了,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成親?”
族長挑了下眉,有些意外。他循循善誘道:“隻是陪你玩的夥伴而已……也可以說,是我選來伺候你的,和晨星是一樣的。你隻需要乖乖地生一個孩子就好。”
時錦懵懵懂懂,總覺得别扭,又說不上來。她是一條魚,産卵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時柔一直想讓她做一個人,人似乎是不能随便産卵的。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緊張,按住狂跳的心髒,猶豫道:“我想……我想去看看他,如果我不喜歡,要換的。”
族長笑了起來,眉目舒展,顯然很滿意這個回答:“當然,當然。一切都随你,隻要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時錦緩慢眨眼,觀察他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脫口而出問,如果她不想再成親呢?
她沒有接話,靜悄悄移開視線。
大概是安撫的含義,族長挑了十幾個各有千秋的少年,笑眯眯讓她挑選。
時錦被這陣仗吓到了,勉強眯着眼睛胡亂指了一個,族長立刻就下令對方跟她走。
那少年生得一副乖巧機靈的面相,半點猶豫都沒有地站了出來,時錦望着他,又看看剩下的那十幾個人,恍惚覺得他們像是一模一樣,像是幼時時柔最愛給她看的木偶戲,機械僵硬,一舉一動都仿佛有同一隻手在提線。
十幾個供人賞玩的娃娃。
時錦莫名打了個寒顫。
她看着少年黑漆漆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臉,就好像他們也是一樣的——
提線木偶。
時錦無措地撓了撓頭,想求助,又不知該找誰。她渾身僵硬地跟着少年走,對方也溫順沉默,一言不發。
走出一段路,時錦忽然想到自己該找誰求助了,急急道:“你等一下,我去叫晨星來,我們一起回去。”
少年垂首立在一側,溫順道:“我陪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