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謹莫名有些在意那個懸崖,扭頭又看了看,霧氣缭繞,什麼都看不見,她收回視線,抿了抿唇。
她現在的狀态也沒有比芸芸好多久,兩個人髒得差不多,小臉黑漆漆看不清五官,最多是她身上布料多一些,還有個鞋護身。她見芸芸直接就光腳踩在碎石亂草上,隻覺得也要感同身受地疼起來了,呲牙咧嘴地仰頭看高處。
“我們現在在哪?”
這一仰頭,她就覺得不對了。眼下的樹木并沒有遮天的高度,樹冠至少有一半好像直接“插”進了黑霧中,那片令人不安的黑竟是直接就在她們頭頂。
時謹臉色一變,失聲道:“我的天!”
芸芸不明所以,回頭看她一眼,順着視線往上看,頓覺無語:“你沒見過嗎?喂,大小姐來我們這幹什麼?”
時謹吓得不輕,又明白這是她了解外界的一個重要途徑,強行壓下不安,目光亂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平時普通的妖族都是在這裡生活的嗎?”
她知道冒犯,但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這……這東西靠近了會怎麼樣?”
說起來,她一直知道黑霧危險,卻不清楚危險在哪。那東西常年飄在上空,又被很好地控制在外圍,她隻知道太陽被遮擋,黑暗中會竄出兇狠的怪物,具體是什麼,卻不清楚。
芸芸盯着她,眼神有些怪異。她忽然笑了下,靠近時謹,語氣飄忽:“這話說的……真是不讨喜。”
時謹有些緊張,向後退了退,繃着臉向她作揖:“抱歉,我确實是被家中保護得嚴密,但生死存亡面前,沒有貴族之分。我就是,就是想盡微薄之力,才離開家中的。”
她心中原本是怨恨族長的,誰願意還沒有靈智的時候就被當成棋子,哪怕讓她死在淤泥中,或是就做一條普通的鯉魚,也好過不知不覺就背負了一座大山,可見此情狀,她又覺得,無論願不願意,自己确實享受了太多普通妖族無法享受的幸福。
時謹微不可見地歎息一聲,道:“我聽聞錦鯉族的族長即将開啟祭壇,用族中秘法送我們離開這裡,向外尋找淨土。”
她以為芸芸會興奮,卻不料對方哦了一聲,興緻缺缺:“那你們做吧,跑出來幹什麼。”
時謹不由發愣,“我,我想知道,你們怎麼看?”
芸芸轉身伸了個懶腰,滿不在乎道:“他做就做吧,成了也好不到我們頭上。”
時謹明白了。
她什麼也沒說,靜靜跟在芸芸身後。對方回頭瞥她一眼,也沒有趕人,隻當她不存在一樣。
她在這林子裡如魚得水,速度極快,時謹咬牙跟上,實在沒力氣了,就用力攥一把陶埙。越走林子越稀疏,芸芸忽然停下,聲音帶笑:“不怕我把你拐走宰了?”
她轉過身,歪着身子靠在枯樹上,“現在都沒得吃,妖吃起同類來可是常見,讓我看看你是什麼種類……”
時謹道:“我知道,大家都過得很苦。我是魚,沒多少肉,你要是想吃我,我會逃的,而且你抓不到我。”
她語氣很認真,芸芸緩緩收起了笑容,翻了個白眼:“算了,我吃素。倒是你,莫名其妙來鬧我一通,說着愧疚,又沒見你真的做什麼,我可不敢放你進去。”
時謹垂下眼睛,平複了呼吸,笑了笑:“我有想要做的事,也有想要知道的答案。看到你的時候,我心裡就已經有數了,但我想親眼看看,有些東西,還是要親眼所見,更能堅定想法。”
芸芸飄忽的眼神一定,緩緩擡頭盯着她,目光并不算友善。
她眯起眼睛,舌頭頂住下颚,思索片刻,想說什麼,又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時謹繼續跟着她。
在往下深入,是一條類似山路的陡峭小路,幾乎被夾在山縫中,時謹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汗水模糊了視線,她扶着牆壁踉踉跄跄地走,等眼前豁然開朗時,時謹雙腿一軟,差點跪坐下去。
芸芸側過身看她一眼,沒有伸手扶的意思,她從階上一躍而下,隐入人群中。
時謹才隐約看清她似乎是一隻貓。
但她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這條路像是從山腹中開出來的,出了小路幾乎沒有立足之處,若是她剛才腿軟跌落,就會跌進這密密麻麻的妖群中。
她和芸芸的出現都沒有引起注意,隻有貼近這邊的幾個妖擡頭看了一眼,因為除去這個山縫,還有無數密密麻麻裂開的小縫,時不時鑽出一兩個陌生的妖,扔一些果子食物下去。
時謹靜靜看着他們,他們也都很安靜。
不同的族群三五聚成團,有些甚至還沒有完全化形,大多數留在這裡的妖,懷中都抱着年歲不大的孩童,或白發蒼蒼,或傷病甚至殘缺。
時謹已經不需要再繼續尋找一個理由或是答案了。
她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