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謹在坍塌中發現了世界的虛假。
眼前的一幕幕都在褪色,她往前走,竟是踏着那片霧氣走了上去,心神安定下來,時謹隻覺得周圍的所有聲音都在此時消失了,她的眼前無比清晰地出現了一條路。
時謹接着往前。
她聽見細微的聲音,像沸騰的水,每個破裂的氣泡都散發着令人疼痛的溫度,于是她也感到身上傳來蛻皮一般的劇痛。
每邁出一步,這些痛楚就會無比清晰地攀上她的身體,撕咬她的血肉皮膚。最初是烈火灼燒一般的熾熱撕扯,沉沉的墜落感不斷襲來,心跳一次次劇烈跳動,恐慌、迷茫不斷模糊她的視線,時謹咬咬牙,幹脆閉上眼,權當那些痛楚是推她向前的力,在撕扯間猛地撲過去,‘嘩’一聲,她穿過朦胧的水幕,來到另一個空間。
時謹猛地停住了。
她看到栩栩如生的聖龍像,五爪鋒銳,龍首高昂,深邃的眸子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仰頭望着天空。長尾勾起,顯出欲随時騰空而起的氣勢,而在幾近要被忽略的暗處,一抹綠色悄悄爬上,細弱又堅韌。
時謹又一次看到時柔。
柔弱的、倉惶的、恐懼的時柔,她滿臉悲傷絕望,神龍在她身後仰着頭,俯視着在它腳下祈盼安甯的芸芸衆生。
時謹就這樣與時柔對視了。
兩人在黑暗中雙雙一怔,像感應到了什麼,緩緩低下頭。周圍的一切都成了虛影,緩緩淡去了,她們一同邁出第一步,踏進了一個小泥坑。
濕軟的泥沙中隻有淺淺的一層水,有什麼在裡面奮力掙紮,時謹心念一動,時柔已經彎下腰去,輕輕捧起,看清那之中的東西。
是一條被淤泥包裹,用力呼吸的野魚苗。
時謹瞬間僵住了,虛幻的周遭景象一瞬凝實,清晰地展現在她面前,那威嚴肅穆的聖龍像又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似真似假,難辨虛實。
時謹靜靜與它對視,神色毫無波動,沉吟許久,才道:“你一直看着。”
神龍從始至終就沒有離開。
燦金的聖龍像靜默無聲地伫立在那裡,下身的托盤若隐若現,風聲在它身邊呼嘯而過,仿佛随時會騰雲而去。
時謹面上透出幾分苦澀,喃喃自語:“若真的能時光回溯……我們哪裡還需要困于此地百年呢?”
呼嘯的風立時停止。
時謹并不是很膽怯的人,隻是大多數生物在面臨困境時,第一反應都會是想逃避,她也無法避免。
直到今天,她終于避無可避。
時謹一提衣擺,緩緩跪下,擡手低頭,輕輕道:“我……我不會再放棄了。”
“我知道供養的愛來源于掌控禁锢,我知道一味逃避隻會被逼入絕境退無可退,我知道時間是往前走的,我不能永遠停在原地。”
她一度哽咽,不待情緒緩和,便深深拜了下去。
時謹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淡深沉,隐隐透着威壓。
她在看到時柔的那一刻,就像被石塊堵塞的河流突然沖破禁锢,過去想不明白的,如今也都明白了。
時間是不斷往前走的,如同河流無法回頭一般,她不過是一條在河流中的魚,如何抵抗水流?她不斷在原地打轉,即便看到的一切是真實的,所處的環境也是虛假的了。
時謹額頭貼着冰冷的地面——或者說不能稱之為地面,這個空間大概隻存在于她的意識中,就像她以為回到了過去那樣。
“我,不求你了。”她釋然地笑了下:“其實本就不該求你的,自己的生存本就該自己去争取,我也不願再做等着被施舍的寵物了。”
時謹下定了決心要與那些英魂一起,舍出性命與靈魂為族群的生存尋求出路。她想想并不覺得恐懼,大概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真正認識風行和她的弟子們,沒能和晨星告别,也……沒能真正敞開心扉地與時柔談一次話。
不過遺憾的結尾也未嘗不是樂趣,時謹站起身時想,她會不會也變成那樣歪歪扭扭,走起路來吱呀吱呀的活屍呢?
她起身定睛再看,面前的黑色已經散了許多,聖龍像卻暗淡了不少,勾起的長尾上纏繞着青光熒熒的菟絲子,忽然間有人道:“這是什麼?”
“近日裡照看聖祠的那些家夥真是越來越懶怠了,竟然眼看着聖龍尾巴上長了根雜草。”
時謹分外冷靜地聽另一個聲音說:“也怨不得他們,神龍都飛升多少年了,這些年風調雨順,也用不着信奉虛無的庇護,你既然瞧見了,就拔了去呗。”
身體比心思快,時謹立刻抓住那憑空出現的一隻手,低聲道:“留着吧,也許她與聖龍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