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遊海一起去江都大學之前，黃逐喜在四勝廣場偶遇到了芳姐。

面對好久沒見的芳姐，黃逐喜臉上露出笑容，朝她跑了過去。

要是說整個霧鎮有什麼值得黃逐喜記憶的，那除了常奶奶以外，就是芳姐了，如果沒有芳姐，她說不定連讀高中的學費都湊不齊。

黃逐喜興緻沖沖地跑過去，“芳姐。”

方華轉過身，看見黃逐喜的霎那間也有點愣，“逐喜啊，這麼久沒見，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你了。”

黃逐喜：“不過也還不到一年吧，這麼快就認不出我？”

“那還不是你變化太大了，”方華仔細打量着黃逐喜，“不錯，人看着比以前精神多了，果然上大學還是有好處的。”

黃逐喜笑，心裡想着，也不一定隻是上大學帶來的好處，她說道：“剛好今天碰上，我請你吃個飯吧，以前你幫我那麼多。”

芳姐看着是想拒絕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答應了。

兩人就近找了個飯店，點了菜之後，方華問道：“大學怎麼樣？好玩嗎？”

“還行，是我想象中的樣子。”

方華點點頭，臉上也噙着一抹笑，她伸手在自己兜裡掏着什麼，黃逐喜知道她要拿什麼，伸手指着牆上的牌子，“芳姐，這不讓抽煙。”

方華一拍腦袋，“我習慣了，算了，這次不抽。”

黃逐喜：“煙有那麼好抽嗎？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都不離手的。”

“哪有什麼好抽不好抽的，不過就是找點事情給自己做做而已，”方華說着，看着黃逐喜的時候，眼睛裡面閃着不明的光芒，“以後，還回霧鎮麼？”

黃逐喜家裡的事情，方華是知道的，不然也就不會這麼幫着她了。

黃逐喜搖搖頭，又點點頭，“偶爾還是要回來的，我之前跟你說過，我鄰居家的奶奶對我很好，我還是得回來看看她，當然了，順道我們也能見一見。”

方華沒有煙抽，但手還是習慣性地比了個夾着煙的手勢支着下巴，她身上是一件緊身短袖，下面是水洗的牛仔緊身褲，整個人看上去莫名有一股社會但不流氓的氣質，聽到黃逐喜的話她隻是晃了下頭，“不用。”

還沒等黃逐喜搞明白這個“不用”是什麼意思，就聽到方華接着說，“我也要去其他城市了。”

方華沒有父母，這是黃逐喜從跟她相處的過程裡猜的，因為她不止一次聽到方華在電話裡跟其他搶自己生意的人對罵的時候說“老娘沒有父母，你罵多髒都沒關系”，而自己中學的這六年時間裡，方華偶爾也會去其他城市轉轉，隻不過沒過多久就會回到霧鎮來，這讓黃逐喜以為，霧鎮是她的家。

方華看着怔愣的黃逐喜，忽然笑了一聲，問道：“知道我為什麼格外地幫助你麼？”

黃逐喜搖頭，方華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把煙從口袋裡摸了出來，拿在手裡轉着，“霧鎮是你不想回的地方，我也有我的霧鎮。”

黃逐喜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你不是霧鎮的人麼？”

方華搖頭，“不是，至于我是哪裡的，我就不跟你說了，反正是有那麼一個我不想回去的地方。”

方華的眼睛裡忽然透露出一種悲傷而迷茫的情緒，但黃逐喜對這個情緒并不陌生，四五年前，初三步入高一的時候，這種情緒經常在自己臉上出現，那個時候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跑出父母的退學威脅和進廠要求，所以每天幾乎都是在膽戰心驚中度過的，那眼前的芳姐又是什麼情況呢。

方華忽然從兜裡拿出來一張銀行卡，遞給黃逐喜，“我卡裡前段時間無緣無故地多出來五千塊錢，除了你，也不會有人給我彙錢了。”

這錢确實是黃逐喜彙的，前段時間她梳理了自己的小金庫，加上江都那邊的補習兼職給了多，于是她湊了個整，給方華彙了五千。

“芳姐，我真的很感謝你這幾年對我的幫助，如果不是你的話，說不定我連四中都上不了，也不可能到江都去上大學了，現在我自己也有一點小錢，這五千……”

“這五千，你拿回去，密碼是卡号後六位，”方華的聲音不容拒絕，“要是你想感謝我，那就繼續好好上學，過你想過的生活，沒有必要的話，别回霧鎮了，或者說，别回那個家。”

黃逐喜被方華眼裡的果斷鎮住，她還從沒在方華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一直以來，她都是爽朗明媚的模樣。

“逐喜，我不是在幫你，我隻是在幫我自己，如果我沒有從那個我不想回去的地方逃出來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就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了，”方華說着，“遇見你那天，我剛在這一小片地區成功攬下部分兼職的活，可以說是剛剛站穩腳，我原本已經心滿意足了，可以養活自己了，要不是你那天死皮賴臉跟着我，讓我雇傭你這個童工，并無奈之下告訴我，你家裡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幫你的，而在知道你的事情之後，我才開始産生了要攬到更多的活的想法，我想，我自己是逃出來了，但沒上學到底是個遺憾，所以我想着，要是我能幫着你，以學習的方式逃出這裡，那你的路會不會比我的好一點，就目前看來，應該勢必我要好的。”

黃逐喜從來不知道，在方華向來爽朗潑辣的性格下，是這樣的經曆。

那張五千塊錢的卡就在桌子中間放着，方華揚了揚下巴，“這幾年我掙得也不少，還不需要你一個學生來給我錢，拿着，學習資料該買買，我看你們大學生不是經常組團出去玩什麼的嗎，以後你也放開了玩。”

黃逐喜心裡莫名很不是滋味，“那你呢？準備去哪？”

方華這個時候忽然露出來一個很美麗的笑，“除了我出生的地方，哪裡都行，我想我應該也去看看别的地方的美麗芳華。”

于是，眼下的這頓飯似乎成了兩個女生各奔前程的一頓慶功宴。

離開之前，方華還告訴了黃逐喜一件事情，那就是，其實這個名字，是她從家裡跑出來之後，成年了給自己改的。

當下，黃逐喜忽然想起來一句詩——弦歌不辍，芳華待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