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是萬物複蘇的時候。
在陸铮的記憶裡,沂甯市一面環海,那時而和煦時而凜冽的海風,總是在不經意間擦過她的耳廓。
陸铮坐在老屋的石台階邊,聽着身後嘈雜不停的摔打叫罵聲,止不住地啜泣。
淚水早就彌漫了她的眼眶,鼻尖因為紙巾反複擦拭留下了明顯的痛感,她的左手上還抓着半根玉米。
“你在哭什麼?”
她循聲看去,剛好撞進了一雙平淡如水的眼中。
随着兩人視線的交錯,陸铮的視野範圍逐漸擴大——是一雙與本人有些不符的眼睛。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正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兒。
他逆着光站着,眼睛狹長冷漠,身材圓潤。
日光給男孩兒的周身鍍上了柔和的金邊,他看起來比陸铮大上幾歲,或者還要再大一些,陸铮的記憶早就随着年齡的增長逐漸模糊,但那天的對話陸铮還記得。
“你在哭什麼?”
陸铮怯生生地回頭望了一眼石房子上簡陋的窗框,沒有吭聲。
“喏”男孩兒從口袋中摸索出了兩根棒棒糖,将其中的一支遞到了陸铮的面前。
他動作利索地剝開了覆在表面的糖衣,将糖果塞進口中後,一屁股在陸铮身邊的石台階上坐了下來。
他目光直直地望向了湛藍的天際,“哭要是有用的話,遇到事情大家都忙着哭就好了。”
陸铮手中的糖果似乎散發出了清甜鹹濕的氣息,她吸了吸鼻子,意識到這不是糖果的香氣。
沂甯市的海風席卷而過,将陸铮殘留在臉上的淚水擦拭殆盡,也讓那波濤粼粼的海水湧向了岸邊……
“大家好,我是來自沂甯一中初中部的林良辰。”
男孩兒清脆的聲音喚醒了陸铮的意識,陸铮的眼前不再是海邊和老屋,而是教室。
啊——
是沂甯七中。
這是陸铮開學的第一天,教室的牆壁斑白,黑闆被擦得幹幹淨淨,男孩兒站在講台上大方地坐着自我介紹。
陸铮将視線投向對方,是一個戴着眼鏡、身材高挑的男孩兒。
“下一位。”
林良辰的自我介紹結束了,按照座位的排序,接下來的自我介紹到陸铮了。
陸铮扯了扯衣服的下擺,強行安撫下躁動的心跳,走上了講台。
用木頭制成的講台,并不牢固,踩上去的刹那發出了吱嘎吱嘎的聲音。
陸铮快步來到講桌前,将自己的半個身子隐藏了起來,同時隐藏的也有她細微發抖的右手。
“大家好,我叫陸铮,來自沂甯第二十六中學。”
台下鴉雀無聲,這是他們對于自我介紹基本的尊重,但是陸铮卻緊張不已,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肩膀也有些微微聳起來。
她緊張的理由不為其他——
沂甯第二十六中學,是沂甯市的末等初中,而沂甯七中,則是沂甯市頭部的三所最好高中之一。
正如前面那個叫林良辰的男孩兒自我介紹的一樣,坐在這間教室,或者說,坐在這所校園裡的每一個人,大部分都來自沂甯七中附近的高等中學,而少部分人則和陸铮一樣,是個“意外”。
台下一雙雙晶亮的眼睛盯着陸铮,卻沒有露出與她設想一般的不屑。
陸铮深吸了一口氣,“請多多指教。”
陸铮不習慣這種被萬衆矚目的感覺,太想要逃離這樣的場合,以至于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與他人截然不同的自我介紹——簡短、平凡,就像她一樣。
陸铮垂着腦袋,回到了自己的凳子上,直到與冰涼的凳子來了個親密接觸,她才感覺到懸在嗓子眼的心回歸了原位。
……
烈日高懸,陸铮走在學校附近的路上,擡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無奈地歎了口氣。
沂甯市就是這樣,不知道從哪一年起,就好像失去了春天和秋天。
九月,本該是秋天,是一個從盛夏到寒冬的過渡,卻依舊炎熱。
汗水順着額前流淌而下,陸铮擡手擦了擦汗珠。
空氣中飄蕩着專屬于炎夏的熱浪,陸铮眯了眯眼睛,試圖緩解烈日帶來的刺激,而這一定睛,讓她瞧見了不遠處的幾人——
林儀穿着别的學校的校服,倚在路口,她的身邊圍着幾個陌生的同齡女孩兒。
陸铮腳下的步子一頓,這條道并不在沂甯七中的附近,要更遠上一些。
而此時因為正午的烈日,也沒有多少行人,陸铮下意識地想要回頭換一條路回學校,但很快,她的蹤迹被路口處的幾人發現了。
匆匆的腳步聲将陸铮包圍,與漸近的聲音一同湧上來的,還有陸铮的回憶——
“哈哈哈,你們瞧啊,她新剪了個頭發,好呆好醜啊。”
“切,不就是英語考得好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們别和她說話,看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惹人讨厭。”
那冰冷的字眼浮現在陸铮的心尖,不快的感覺再度攫取了她的呼吸,在烈日的炙烤下,陸铮更加難以呼吸。
“喲,好久不見啊,陸铮。”
林儀甜美的聲音在陸铮的耳畔響起,但對于陸铮來說,卻仿佛來自地獄的地鳴。
是能夠輕而易舉勾起她在二十六中的回憶——
那些“僅僅”停留在言語上的霸淩。
陸铮身形微微一顫,她原以為自己跨區考到了沂甯七中,就可以遠遠地離開那些人、那些回憶,可眼下的事實卻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
逃避是沒有用的,就像哭,不能解決問題。
陸铮深吸了一口氣,擡眸望進了林儀的眼中。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擲地有聲,“好久不見。”
“你有什麼事嗎?”
話音剛落,陸铮就發現林儀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