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铮這場發燒來勢洶洶,也去得匆匆。
在周六的上午她就已經覺得沒什麼問題,開始寫作業了——那批她本來打算暫時忘記,卻被程衍拎回來的卷子。
相對忙碌的周末,剛過去了一半,在周天,陸铮迎來了一個她并不歡喜的現實——陸文康回家了。
不是在陸铮記憶裡的那種短暫的歸家,而是永久的、長期的回家。
陸文康因為這一次長時間的住院,開始厭倦了在外地的奔波,選擇了回到沂甯市工作。
這對于他和王桂帆而言,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但對于陸铮和晏霞而言,卻不是。
就好比,哪怕現在卧室的房門已經緊緊地關上了,但陸文康在室内抽煙的味道仍是無孔不入。
陸铮盯着試卷剛一會兒,就覺得兩隻眼睛都酸澀難忍。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到屋子的另一角,拉開了陽台的落地門。
飒爽的秋風一股腦地湧進屋内,強勁的穿堂風順着微掩的房門溜進了屋内,隻聽“嘭”的一聲巨響,不知道是哪裡的門應聲關上。
這一整個周末,陸铮都沉浸在陸文康回家的事實裡,煩躁又不得不接受的情緒時刻圍繞着她。
很快,新的一周又開始了。
陸铮坐在餐桌前,完成了最後一口早餐,窗外的天還沒亮起。
她坐在椅子上穿鞋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陸文康的卧室裡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讓陸铮平靜的心一下子高懸。
陸铮緊張起來,越緊張手下的動作越慢。
陸文康也在她恐懼當中,打開了卧室。
他正穿着一條松垮的灰色秋褲,戴着眼鏡的雙眼正眯着,顯得迷瞪又顯得威嚴。
陸铮倉皇地從凳子上起身,轉身去擰門把手,卻還是等來了陸文康的開口。
“铮铮。”陸文康的聲音有些沙啞,“下樓的時候小心一點,我看樓下的鄰居養了一條很大的狗。”
陸文康開口的話,卻并不是陸铮所恐懼的那部分——關于她為什麼沒經過大人的同意回到家裡住,而是關于一隻狗。
陸铮點了點頭,“好。”
在穿過樓道發黃老舊的髒污時,陸铮聽見了幾聲快速的喘息。
循聲看去,是一隻被鐵質栅欄門隔着,正襟危坐的黑白邊牧。
在對上陸铮的視線後,這隻大狗狗歡快地擺動了自己身後的尾巴。
“早上好啊”陸铮蹲在栅欄門邊,朝它輕輕打了個招呼。
陸文康那句“小心樓下的狗”,在陸铮的心尖輕描淡寫地拂過。
若是在以前,陸铮一定會為了父親這樣的一句關心而雀躍的——
那是在陸铮小學的時候。
陸铮從小就讨厭煙味,但陸文康嗜煙如命。
所以,在晏霞和王桂帆多次勸阻都未果的情況下,陸铮對于父親會答應戒煙這件事早就不抱有期望。
但童真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最大的利器。
當她睜着自己水靈靈的大眼睛問陸文康“爸爸,我們可以戒煙嗎?我幫你戒煙吧?”的時候,竟然得到了陸文康肯定的答複。
陸铮不會忘記那一刻的自己有多麼的高興。
陸文康将自己的珍寶——也就是每天一換的那盒煙,塞到了陸铮的手中,年紀小小的陸铮也就順其自然地成為了這個家中的戒煙大使。
可是這場被陸铮視為與衆不同的戒煙行動,在陸文康的眼中不過是一場逗弄孩子的遊戲。
當陸文康站在陸铮的面前,朝她伸手的時候,陸铮的第一反應是拒絕。
“我不要……”陸铮将煙盒攥在掌心,将手背過了身,“爸爸你答應我要戒煙的。”
但陸铮話音剛落,就換來了陸文康煩躁的聲音,
“我說了!把煙給我!”
那一瞬間,他的鼻腔呼出了名為憤怒的氣體,怒不可遏的神情在瞬間竄上了陸文康的面龐,他在鏡片之後的兩隻小眼睛瞪得渾圓。
那個模樣……
那個模樣就好像記憶裡每一次,陸文康因為一言不合朝晏霞掄巴掌的樣子。
然後結果顯然易見,陸铮松手了。
所以,在這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晨,一位父親看起來對女兒最為正常不過的叮囑,在陸铮的心尖卻好似笑話一般。
年少不可得之物,真的會終其一生都在追尋嗎?
這份從小渴望過的父愛,在這一刻俨然成為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的父親,她“可親可敬可愛的父親”,竟然不知道陸铮其實一點兒都不怕狗。
思緒中斷,陸铮輕笑了一聲,“晚上再見啦。”
她摸了摸那已經興奮地頂出了半個鐵栅欄的狗頭,轉身離開了小區。
……
“阿铮。”邢憶柏湊到陸铮的校服上嗅了嗅,“你最近身上有些怪味。”
“啊?什麼味兒?”陸铮睜大眼睛,擡起胳膊肘,将自己上上下下地嗅了一遍,卻無功而返。
“嗯……”邢憶柏好看的眉心鎖在了一處,她湊到了陸铮的脖頸嗅了嗅,意味深長地說,“你好像糊了……”
“什麼?!”陸铮驚得一哆嗦後,才反應過來邢憶柏口中說的奇怪的味道是什麼意思。
她沒好氣地癟了癟嘴,“完了,我被我爸的煙腌入味兒了……”
生動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