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點,盤踞在沂甯市的高溫終于有了歇息的趨勢。
晚風吹來,帶來了一絲涼意。
陸铮背着沉重的雙肩包,正獨自一人站在天橋之上。
兜裡的手機在半小時前一直在響,陸铮嫌煩提前靜音了。
裡面的來電無非是——
沒想到自己真的敢“離家出走”的陸文康,以及擔心女兒大半夜離家而擔心不已的晏霞。
陸文康在那一巴掌之後,也沒有再對晏霞動手的沖動。
因此,陸铮才收拾了課本離家,并在到達天橋後給晏霞發了一條“我沒事”的短信。
比起臉上火辣辣的疼,心間的煩悶與刺痛才讓陸铮無所适從。
說起來,這也不是陸文康帶給陸铮的第一個巴掌了。
陸铮望着遠方被城市繁華所微微暈亮的天空,想起了那一年——
那時候,陸铮對班上那個穿着白襯衣,總是幹淨清爽的聶祁有好感。
她年紀小,尚不知道什麼是喜歡的情況下,隻是因為想和他一起玩、想和他一起上下學、一起學習考上重點高中,于是就這麼行動。
學生時代的懵懂與青澀,在少年人的心中是夢幻與期待的。
但在家長與老師的眼中卻是十惡不赦的。
“陸铮的成績很好,我們也不希望因為這種事情影響了她的成績。”
“她是我們學校有非常大可能考進市裡重點高中的孩子了,所以我們老師在發現這種事苗頭的第一時間,就想着先聯系你們家長。如果你們家長可以幫忙進行幹預,阻止下孩子,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場不知何時發生的對話引出的炸彈,在第二日的英語課上爆發。
被面色鐵青的陸文康從教室裡叫出來之前,陸铮正在領讀英語課文。
那一巴掌,就這樣當着全班人的面落在了陸铮的臉上。
疼痛與沖擊帶來的巨大耳鳴讓陸铮聽不見陸文康在說些什麼,但陸铮想,教室裡的其他人應該聽見了。
想到這段回憶,和這段回憶之後,因為陸文康的舉措帶來的一系列蝴蝶效應,陸铮輕蔑地勾了勾唇。
自嘲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的那一刻,一滴鹹濕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茫茫夜色,她并沒有做好準備真正的離家出走。
陸铮清楚,自己隻是個還未成年的高三學生,她不可能在現階段因為家庭的矛盾而選擇辍學打工。
她也明白,陸文康并沒有真正讓她不繼續學業的想法。
說來,倒也幸運。
陸文康還是堅持,女孩兒要上學的一員。
陸铮的雙手緊緊地抓着天橋的欄杆扶手,上面還殘留着白日的高溫,她望向遠方閃着燈光的車水馬龍,思考着今夜的自己該何去何從。
長時間的凝視,讓陸铮的目光再度模糊。
無數明亮的車前燈,在她的眼中化作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暈,閃着七彩的光芒。
夏日晚風拂過右臉,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當淚水無意識地從眼尾滑落至唇周,酸澀刺痛的感覺在瞬間激得陸铮一個激靈。
她狠狠地扣住牙關,試圖讓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響,囫囵的擦淚動作,在碰到臉上的傷口時,陸铮再也控制不出,哭出了聲。
那是一場放肆的嚎啕大哭,少女悲怆委屈的哭聲劃破了漫漫長夜,融進了周遭的車水馬龍當中。
在這偌大的沂甯市,沒有人會在夜晚時分注意到路人的哭泣,也沒有人在乎路人的哭泣。
與此同時,一連串巨大的摩托尾氣聲在陸铮哭泣時,從天橋的遠方傳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動靜呢?
好像是一種肆意張狂的炫耀,又好像是一種無所顧忌的宣洩。
但就是這個路過的陌生人,發現了那個在天橋上哭泣的另一個陌生人。
等到天橋的另一端傳來動靜,陸铮才意識到剛才響徹夜空的摩托車聲,早就被急促的腳步聲取代。
她止住了哭泣,但身體仍在不住地抽抽。
陸铮睜着紅腫的雙眼,朝天橋口的方向望去——
一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出現在了面前。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在被高溫包圍了的沂甯市,他仍戴着頭盔,穿着一身黑的衣服。
陸铮不太了解他的這身打扮,但也能大概猜出,這一身或許是套騎行服。
男人穿得嚴嚴實實,獨獨露出了一雙眼睛,一雙丹鳳眼。
他的眼型狹長,卻不小,眉眼微微上翹,眼尾自然向外延伸,眨眼間頗有些神韻。
第一眼,陸铮就覺得這雙眼睛有些涼薄,也有些冷漠。
但此時此刻,她卻在對方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擔憂”二字。
“你……”男人朝陸铮邁了一步,陸铮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或許是頭盔妨礙了他,也或許是察覺到了陸铮的後退,男人停下了腳步,随後一把摘下了頭盔。
夏季的高溫,先前戴着頭盔的腦袋出了汗,汗水打濕了男人的頭發,看起來狼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