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铮在程衍家借宿後的第二晚,便回了家。
不太習慣的一夜與那偷聽來的談話,都讓陸铮無法熟睡。
原以為自己還要承受來自陸文康狂風暴雨餘韻的陸铮,卻陡然發現,陸文康對自己前一夜的離家出走緘口不言。
不問她為什麼走,也不問她昨夜栖身何處。
那副模樣,就好像昨日的争吵與矛盾,從未發生過。
如若不是臉頰尚未消散的紅腫與疼痛時刻提醒着陸铮,陸铮也要被這表面的平靜所迷惑了。
半個月的時間在沂甯市喧鬧潮濕的夏天當中度過。
直到臨近高考的前一天,燥人的高溫終于伴随着淅淅瀝瀝的雨珠降了下來。
每一年的高考,沂甯市都會降下這麼一場雨。
這是陸铮在進入高中生活後,才開始留意到的現象。
午後時分,陣雨過境,毒辣的太陽沒有從烏雲後探出頭來,溫度還算适宜。
陸铮坐在轎車的後排,聽着前方鐘興國與陸文康滔滔不絕的談話,隻覺得無趣。
在察覺到鐘興國透過車内後視鏡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後,陸铮更覺得如坐針氈,她輕輕地打開書包拉鍊,取出耳機,在手機上打開提前備份好的英語聽力,點了播放。
當聽力響起的那一刻,陸铮将視線投向了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短暫地隔絕了一切。
考場門口,已經擠滿了不少的人。
大多是陪着孩子來看考場的家長,少部分還有學校安排在這個考場的老師。
陸铮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七中老師存在的區域,匆匆和仍在交談的鐘興國和陸文康告别後,就走向了老師的位置。
一切都是按照流程來的。
拿好屬于自己的準考證,放進透明的袋子當中,守在這所校園的大樹下,等候着時間到達後,松開警戒線。
陸铮高考的場地,是一所離市中心和家有些遠的初中校園,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會由鐘興國來接送的原因。
在這所校園的中間位置,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榕樹,粗壯的樹幹目測至少需要六七人的雙臂才能環抱得住。
榕樹繁雜的枝幹從主幹處延伸,以形态不一的模樣垂落在泥濘上。
參天的大樹有着茂密的樹葉,此時這些樹葉在雨水的浸潤下,綠得動人。
陸铮站在樹下,視線範圍内沒有認識的人。
這種感覺就好像分班的那一年,她再度被丢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團體中,隻是這一回,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
耳邊英語聽力的試聽即将結束,陸铮聽着頭頂上大葉片風扇轉悠的聲音,突然有些恍惚。
夢幻一般的高中三年,就這樣匆匆流過。
等到兩天後的高考,一切都結束了。
陸铮跟着人流走出考場的時候,在校園外牆的一邊找到了蹲在地上等候自己的陸文康。
陸文康剃着平頭,兩鬓間有些灰白,額頭上、脖頸上布着汗珠。
他身上套着一件松垮的汗衫,正專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機屏幕,身邊沒有鐘興國的影子。
等到陸铮來到他身邊,陸文康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結束了?”
陸铮點了點頭。
“那走吧。”說着,陸文康就扶着外牆上的鐵栅欄,直起了身。
陸文康走在前頭,一語不發,而陸铮也選擇了沉默地跟随,就像過去的每一刻一樣,她一直是父親眼中那個乖巧緘默的女兒。
哪怕暴雨過境,也隻是讓沂甯市的溫度涼快了一些,午後的步行還是讓陸铮感覺到了黏熱。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在前頭的陸文康突然開口了,
“剛才你進去看考場,我和你姑父去附近看了看,這家考場附近的酒店還有空房,離你的考場也不遠,這兩天考試你就住在這兒吧。”
陸文康沒有回頭,他汗衫的背部已經被汗水打濕,記憶中高大健壯的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佝偻起了腰背。
那有些富态的大肚腩,随着腰背的彎曲,顯得更大了。
陸文康現在的這副樣子對陸铮而言太陌生了,這種陌生感和好像很多年都沒有感受到的陌生的父愛,在突然間将陸铮包圍。
陸铮眨了眨眼睛,輕聲應道,“好。”
一直到兩人一同走上了快捷酒店盤旋的小路,這場近似單向的對話都沒有停止。
“你姑父他推薦的這家酒店。”
陸文康吐出的氣息中帶着一絲煙味,“他覺得明後兩天要是來回接送你,一是會堵車,二是不太方便。我覺得也是,所以就定了。”
聽到鐘興國,陸铮下意識地心頭一緊,她揉了揉鼻子,試圖阻斷來自陸文康身上的煙味,“那姑父他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