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溪靜靜地盯着在吃飯的陸铮,直到陸铮将餐盤裡的飯一掃而空,擦了嘴後,她才重新擡頭,對上了祝青溪的目光。
陸铮唇瓣微啟,輕聲道,“初中的時候,我因為唯唯諾諾,不愛說話,被人欺負被人排擠,他們說是因為我的性格,所以才被欺負的。于是我上了高中,在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一批很棒的同班同學,他們告訴我,我很好我也很優秀,讓我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在大家的影響下,我潛移默化地變得開朗了,變得活潑了。我很滿意自己的改變,也很喜歡在這些改變當中一步一步成長的我自己。”
陸铮頓了頓,“但……”
“但為什麼我的陽光開朗,會變成她傷害我的武器?”
祝青溪:“誰?”
“輔導員。”陸铮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她告訴我,既然我的家庭幸福美滿,我的性格陽光開朗,我就應該讓着點王瑩,不應該和王瑩這樣的人計較。”
“她放什麼屁呢!”
話音剛落,一向溫柔禮貌的祝青溪,突然脫口而出了一句髒話,“王瑩才是那個被慣壞了的孩子好吧!我曾經聽過她和她爸媽打電話,她爸媽大概是這兩年經營的廠子效益不好,想和王瑩商量着能不能少些生活費,你知道她怎麼說的嗎?她說,我不管你們怎麼樣,反正我的錢一分都不能少給我!”
但憤慨地說完這段話,祝青溪又皺起了眉,她沉默了好半晌,才拉住了陸铮放在桌上的手,
“陸铮,你沒有錯,你不要聽輔導員亂說,這件事情你根本就沒有錯啊。”
“我當然知道我沒錯。”
陸铮的回答倒是比祝青溪預想的快得多,“不管我是開朗活潑、樂觀積極也好,還是小心謹慎、唯唯諾諾也罷,想要欺負想要針對我的人,是不會因為我的性格就對我改變任何的看法的。他們的偏見從一開始就存在,而改變一個人固有的偏見,本來就不是一件易事。”
“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因為别人的一句重話就整夜輾轉反側自怨自艾的小姑娘了。”
陸铮輕笑了一聲,但在祝青溪掌心覆着之下的拳頭,卻越攥越緊,
“隻是……”
她适時地哽住了,貝齒扣在下唇上,好半晌,才像做出了什麼天大的決定,帶着隐忍的哭腔,一字一句地開口道,
“我隻是覺得自己很窩囊……她都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主觀臆測我的想法和行為了,但我不能反抗你知道嗎?”
祝青溪:“你之前不是已經……”
“沒有用。”
陸铮垂下眼,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我說服不了她,她明明是在惡意地揣測我,在诋毀我,但是我不敢行為上對她有任何的反抗……甚至、甚至在她一通輸出了自己的觀點以後,我告訴她,我要退宿,我也可以不當班長,我服從她所有的處罰。她……”
“我就連離開她的辦公室,我還要笑着走出門,跟她說,老師再見。”
陸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青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為什麼?”
滾燙的熱淚順着紅腫的眼眶再度滑落,鹹濕的淚水堵塞了她眼前的清明,
“因為我不敢。我不敢和她正面交鋒,她是老師,她是輔導員,我不敢去想如果我表現得太激烈,我反抗得太過分,她會怎麼針對我。”
“如果她因為對我的不滿,将我夜不歸宿的事情鬧大了,我記了過該怎麼辦?如果因為她對我的不滿,影響了我的畢業我該怎麼辦?大一時候我反駁她重男輕女的言論,現在大三了她還記得。如果她在背後給我使絆子,而我根本不知道又該怎麼辦?對她來說,我就像是一隻活在她掌控之下的小小螞蟻,如果我聽話、乖巧、懂事,那麼她就會放過我,讓我安安穩穩畢業。如果我不呢?”
“我想不到我會面對什麼……我也沒有足夠的底氣去反抗,我爸爸不會為我去争取什麼的,我媽媽……”
陸铮頓了頓,“我媽媽她做不到這些。我身後空落落的,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我隻能選擇忍……”
……
夜幕暗沉沉地籠罩在嘉海市的天空。
陸铮趴在寫字樓二樓的欄杆邊,将下巴放在了交疊的手臂之上。
祝青溪沒有辦法回答陸铮的問題。
她每周至少有三天晚上要和自己的家人通話,一聊就是一小時。
那樣有說有笑,你一言我一語的家庭環境,年幼的陸铮也奢望過,也幻想過,但随着年齡的逐漸增長,她不再渴望這些。
陸铮隻想好好地長大,完成自己的學業,找一份薪資還算不錯的工作,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卧室,像個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樣,體面地活着。
祝青溪說,我也不打算在學校宿舍住了。
她說,她打算按照家裡人的要求先準備考研,研究生畢業後再進入事業編或者公務員的行列。
之後的生活會很忙碌,也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所以,她也打算像陸铮一樣退宿。
陸铮記得自己在擦幹了臉上的淚水後,祝青溪看向了自己——
祝青溪:“你要和我一起合租嗎?陸铮。”
她小麥色的臉上浮現着溫暖的笑意,就像大一開學那天,站在床下從床闆邊探出腦袋的那個笑容一樣。
陸铮又怎麼會不知道祝青溪提出這個建議的原因呢。
她笑着搖了搖頭,“不了,我在公司就我和我領導兩人一間小辦公室,晚上等領導下班了,我畫完圖了就可以直接睡覺,睡醒了也可以直接開始畫圖,比來回通勤要省了不少時間呢。”
“不會不舒服嗎?”
當然不舒服,那網面的座椅坐久了都會不舒服,更何況靠在上面睡一覺。
但比起躺在水泥地上,還要忍受着時常從面前爬過去的小蟲子的情況,這已經很好了。
“不會啦。”陸铮輕輕拍了拍祝青溪的手背,希望她能夠放心,“而且我睡的時間也不多,夠用了夠用了。”
“那……”祝青溪聞言,皺起了眉頭,她猶豫了片刻,說,“那我可以幫到你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