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罐剛舉到唇邊,朗陳南手下的動作一頓,他眉頭微蹙,一臉困惑地看向陸铮。
好半晌,朗陳南才幽幽開口:“對不起什麼?”
他頓了頓,補充道:“你背着我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噗——”
陸铮白了朗陳南一眼,“麻煩你不要說話說得這麼令人浮想聯翩好嗎?”
陸铮将可樂放在了桌上,微微挺直腰背,
“我想為了在辦公室裡和你說的那一段關于阿姨的事情道歉。我太武斷了……我都沒了解過你們的過去,就随口批判你的行為。”
“……”
朗陳南微微蹙眉,他扭過頭與陸铮對視了片刻,才終于想起來,陸铮指代的是什麼。
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笑道:“你說的也沒有錯,是事實。當初他們一個勁攻擊我媽媽的時候,我是沒有站出來。”
朗陳南補充道:“我不是說了嗎?我媽媽不僅護着我,也護着我的爸爸,她是個超人,世界第一的超人。”
陸铮:“可阿姨和我說,是你被欺負了以後……還跑回家去和她說,以後你來保護她的……”
“那是之後了。”
聞言,朗陳南無聲地歎了口氣,“陸铮,你知道嗎?一個人經曆過一場重大的變故後,整個人的性格都可能會發生改變。”
“我的媽媽就是這樣。”
朗陳南回過頭,看了一眼林珺所在的卧室,燈已經完全暗了,“我爸出事以後,我媽就突然變得安靜平和了起來。那些曾經一下就能讓我媽生氣的話,再也不能激起她的情緒。慢慢的,她變得越來越溫柔,覺得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影響她的情緒,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她在乎了。”
陸铮動了動唇,覺得嗓間有些發澀。
朗陳南垂下了眼,低聲道:“我工作穩定後的第二年,她就搬來這個山上,再也沒有回去過。在這裡,她隔三岔五地就去廟裡上香、靜修,遠離一切她想遠離的人和事。”
這簡單的人和事,從朗陳南的口中說出,是那樣的平靜。
可陸铮卻在其中嗅到了一絲輕輕的不滿。
“……”
陸铮敏銳地察覺到了朗陳南落寞的情緒,她幾乎脫口而出,“她有在乎的人的。”
朗陳南有些錯愕地擡了擡眼,“嗯?”
陸铮的腦海中不斷盤旋着下午時林珺和她的談話。
林珺,隻是在自己和媽媽之間尋求一個兩全之法。
陸铮輕聲道:“她很在乎你,陳南哥。”
她深吸了一口氣,直起了身,看向天空,“雖然阿姨和你沒有生活在一起,雖然她一直住在這個和沂甯市或者嘉海市都很遠的山中小鎮上,但她一直都在記挂你,在關注着你。”
“媽媽的愛,就像一陣風,隻要我們想起她們,她們都會存在的。”
趴在地上的大白似乎察覺到了陸铮的情緒,它從趴着的姿勢緩緩站了起來。
晃蕩着自己的大尾巴,走向了陸铮。
在陸铮的走神中,它擡起了自己的兩條前腿,扒在了陸铮的大腿上。
陸铮被大白的動作吓了一跳,但下一秒,就笑了出來。
她目光柔和地盯着大白,擡起右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在她以為朗陳南看不見的角落,輕輕拭去了眼尾溢出的淚水。
來自親人的愛,無處不在——
就好像,朗陳南回憶中的林珺,與林珺回憶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最開始,陸铮對于兩人截然不同的說辭還有些困惑,後來在朗陳南的叙述中,她才後知後覺——
人啊,總是更容易記住對于自己而言幸福的事情。
對于林珺來說,朗陳南的父親護着她、朗陳南笑着說以後保護媽媽,對她而言,都是幸福的。
而對于朗陳南,媽媽像超人一樣勇敢維護自己,也是幸福的。
他們彼此關愛,成為彼此的依靠。
沉默間,一道靈感倏地從陸铮的腦海中迸現——
“啊——我有靈感了!”
陸铮将目光從大白身上收回的時候,眼尾還泛着紅。
她一臉驚喜地看向朗陳南,重複了一遍,“陳南哥!我有靈感了!快快快!有紙和筆嗎!”
“有。”
聞言,朗陳南從竹椅上起身,“你等一會兒。”
片刻之後,朗陳南拿着一本大大的畫冊和一闆油畫棒走了出來。
朗陳南:“暫時沒看見鉛筆,湊活用油畫棒吧。”
陸铮點了點頭,但她剛醞釀起來的嚴肅情緒,在打開畫冊的一瞬間,煙消雲散——
“噗哈哈哈哈——”
在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中,陸铮的爆笑打破了這一切。
她哈哈大笑了兩聲,立即意識到了自己音量過大,一邊擡手捂住了仍在笑的嘴,一邊渾身因為憋笑而顫抖。
她誇張的笑聲,再碰到朗陳南那死魚眼一般的白眼後,才有了略微收斂的神色。
但陸铮剛低頭,又看了一眼畫冊上的圖,再次笑了起來。
“你夠了啊,有這麼好笑嗎?”
朗陳南憤憤地喝了一口可樂,剜了陸铮一眼。
陸铮抿着唇,眼尾因為憋笑閃着水光。
她搖了搖頭腦袋,結巴道:“沒、沒有,一……一點兒都不好笑。”
陸铮将畫冊前幾頁朗陳南的“大作”翻了過去,說:“陳南哥,我覺得你在畫畫這方面也是有天賦的。”
“閉嘴吧。”
朗陳南又甩了陸铮一個白眼,“你是真心誇贊還是陰陽怪氣,我還是分得出來的。”
“噢……”
見狀,陸铮又重重抿了下唇,壓下了高高揚起的嘴角。
陸铮的指尖抓着油畫棒的包裝紙,不太鋒利的筆尖,在陸铮的手中卻形成了粗重分明的筆觸。
她的手肘随着筆尖的流動而微微擺動着,眼眸低垂,目光專注。
在她作畫的過程中,時間在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