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羊乳杏酪一端上來,林嬌生忍不住有些感慨,要是茸茸也在這兒就好了,茸茸最喜歡羊乳了。
之後的菜繼續一道道布上,有駝掌、山雞炙、胡炮肉、春韭、蕪菁等等,最後還有一道用敦煌當地特産的甜瓜灑上胡麻之後做成的甜瓜羹。
當然,最絕的還不是菜,而是酒。
林嬌生雖然是蹭着父親林瀚的臉面才能在這種級别的筵席上桌,但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姑臧的酒也極好,種類也很多。隻是若跟今日所奉敦煌美酒相比,似乎都欠了點兒意思。
這一場筵席擺下來,光酒就上了四種。
最上品的佳釀名叫“姑墨紅顔”,蒲萄所釀,是從西域附國姑墨專程送來的。
酒液初看凝紫,搖曳微紅,入口甘香綿長,清味悠遠。
其次是“乃青”,青稞所釀,味道醇厚,有種幹爽淨冽之感。
再次是“甜阿恰”,酒味很淡,甜絲絲的,是一種非常特别的味道。
林嬌生問了斟酒的婢女才知道,這竟然是用甜瓜浸出來的甜瓜酒。
最後是一種烈酒,名叫“祁連青”,大概就是用普通的粟或麥釀制,不是什麼特别好的酒。
祁連青的酒性太烈,林嬌生隻嘗了一口就被辣得直吐舌頭。可他一轉頭,卻發現那邊劉骖拉着雲安,倆人你一杯我一杯,正喝得不亦樂乎。
“今日我見募兵所來了許多女人,你們玉門大營的人數很快要超過我們那兒了。哈哈哈!”劉骖一邊喝酒一邊朗笑着對雲安說。
他喜歡跟雲安喝酒,雲安酒量算不得太好,但卻十分豪邁,從不惺惺作态,能喝就陪你仰頭幹,不能喝了就直接拒絕——劉骖喜歡這種幹淨直白。
雲安端起酒碗與劉骖一碰:“劉将軍說笑,你們是軍屯,我們隻有募兵,再怎樣也超不過你們。”
話畢,将碗中祁連青仰頭喝幹。
“哈哈哈!滿上,滿上!”劉骖豪邁地叫道,婢女趕忙上前給兩位将軍斟酒。
又是三碗祁連青下肚,雲安面上終于罕見地泛起些許薄紅。
如同日落時分一抹霞輝盤桓于祁連峰頂,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睛也像含着一汪正在化凍的春冰。
雪峰夕照,直待金烏西墜後,便是滿眼月光粼粼。
婢女還要倒酒,就見令狐峰快步上前勸道:“劉将軍,别喝了。常甯等會兒還要回玉門大營,近來陽關和玉門都有流寇出沒,喝醉了路上不穩妥。”
劉骖大聲笑道:“也好,今日便到此。下次,下次再和雲将軍喝個痛快!”
雲安微微颔首,剛要放下酒碗就聽對面一個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
“若是喝醉就别回去了,鹿脊居内的歡喜閣可是專門為你留着的。我們已經好久沒親熱了,常甯。”
“噗——”這回輪到林嬌生一口酒噴出來,咳了個天崩地坼。
當衆說要跟一個姑娘親熱,能說出這種話的人真的不是對面街角下/流/無/恥/的登徒子嗎?
林嬌生不敢相信地看向說話之人——李翩。
而且,這種話對姑娘家來說就是一種侮辱,李翩不會不知道。
很明顯,他是故意的。
報複吧?絕對是挾私報複吧?
報複剛才雲安拿刀扔胡綏兒?或者報複她一直冷着臉絲毫不給自己留面子?再或者……報複她隻跟劉将軍喝酒沒跟自己喝?
天呐,也太小家子氣了!
心胸狹隘,惡語傷人,涼州君扣大分!
——林嬌生在心裡把剛才給李翩加上的那一分又默默地扣掉了,他此刻真怕雲安沖過去照着李翩臉上甩一耳光。
可雲安依舊十分淡定,似乎被人這樣公然侮辱也沒有任何怨怒。
她看着李翩,語氣平靜:“涼州君的好意,雲安心領了。那歡喜閣,還是留給其他人吧。”
李翩輕聲笑了笑,端起杯盞,飲下盞中佳釀。
沒有人看到——除了坐在他旁邊的雲行之——他放在食案下的另一隻手慢慢攥起紅紗衣,直到攥成痛苦的拳。
*
整個筵席過程中,幾乎沒人留意坐在林瀚背後的林嬌生,但林嬌生卻偷偷地将在場所有人都觀察了一遍。
其他人倒還罷了,最引起林嬌生強烈好奇的,是他的小姑姑雲安。
一場筵席搞得雞飛狗跳,鴻門宴似的,又是吵又是殺又是辱,可他的小姑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不僅如此,整個筵席過程中也沒見她笑過。
她表現出的樣子,說好聽點叫泰然自若,說難聽點就叫麻木無情。
他的小姑姑好像是個不太能感受到喜怒哀樂的人。
林嬌生突然想起,雲安的将軍封号是婉儀。
初聽之時,隻覺這名字奇怪,卻也沒太在意。現在細想才赫然驚覺,婉儀二字哪裡是稱呼将軍,分明就是稱呼後宮妃嫔的啊!
難道就連這封号都是一種侮辱?!
雲安……她究竟是真的寵辱不驚,還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