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過去,這個女人好像還是和當年夢裡一模一樣。
楚随伸出手:“還給你。”
燕姮搖搖頭,說:“你不是因為這枚瓷片才會看到那些東西。”
楚随扯着唇角,努力扯了個笑,唇上的口子撕得更大了,血開始溢出來,說:“我當然知道...”
無價之寶,聽起來就可笑。
他說:“如果是領養孩子,我建議去福利院。我隻是一個可悲的瘋子。你不用去花四百萬當這個冤大頭。”
燕姮坐在了楚随旁邊,像楚随剛開始那樣仰起了頭盯着天花闆,不慌不忙地開口:“我雖然不差錢,卻也不花冤枉錢。你很清楚這個女人是朝你來的,但是卻提了些福利院的建議。”
“至于瘋子...”燕姮低下頭輕輕笑了兩聲,說:“你現在确實有些問題,比如抑郁症軀體化嚴重,失眠、厭食、輕微的語言系統紊亂,但并不是你以為的那些。”
“楚随,我或許比你本身更了解你。”站起來,從手裡的紙袋拿出嶄新的衣物放在楚随的腿上,她望着楚随那漆黑的瞳:
“精神病人的噩夢...比普通人更可怕,更荒誕……離開這個為你量身打造的地獄,除了死,或許我能給你另外一條路。”
楚随看着自己手心那枚尖銳的瓷片,收回手指握成拳放在了衣服上。
燕姮伸出手介紹自己:“燕姮。”
“以後你就跟我混了。”
楚随擡起臉看着燕姮,她背對着門,那扇小窗透進零星的光,落進她淺琥珀色的眼睛裡。他突然想起還在讀書時,書上的一個詞:
蠱惑人心。
楚随将手放進她的手掌裡,微微有些涼意。
而後續的操作,燕姮像是一個東躲西藏的詐騙犯。和着她來接自己的邁巴赫隻坐到半路,司機保镖全是臨時租的,給了錢人家就連人帶車走了。
拿錢包時,手一滑,掉出四五張身份證,名字都各不相同。
那身華貴定制的大小姐行頭倒是自己的,但一分鐘也沒多穿。
轉個彎把自己帶上一輛小POLO,車舊得打火都打了兩次才成功。上車立馬換了身松垮垮的運動服,上身的T恤衣領都洗塌了,單手打着方向盤開車上路了。
精緻富家小姐搖身一變,像個散漫的街溜子。
最後,兩個人進了一棟城郊的老破小,樓道口黑漆漆的,連聲控燈都沒有,感覺像張了個嘴能把人吞進去。
到了樓頂,楚随又眼見着燕姮收斂了身上的散漫。塌肩駝背,薅了些許碎發在眼前當劉海,臉上帶了怯懦的笑,操着一口濃正的西南方言和想坑她押金的房東虛與委蛇。
這時在她口裡,兩個人又成了從農村來找工失敗的姐弟。
一天之内,換了三個身份。
橫店群演都不一定有這個工作量。
兩個人走到廊盡頭最後一道門前停了下來。“群演”燕姮從運動褲裡摸了把兩把鑰匙出來,先把手從鐵栅欄穿過去,掏着手把鐵門的門梢用鑰匙擰開,開了鐵門,把另一把鑰匙插進去,還得提一下裡面的木門,才算是打開了。
一進去右手邊是條已經黑的看不出原本顔色的燈繩,燕姮拉了一下“嗒”的一聲,黃色的燈光亮了起來,還是一室一廳的小套房。
連空氣都讓人覺得舊得發黃。
突然一隻黑白間色的貓“倏”地一下從卧室裡竄出來,跳上椅子一個助力就蹦到了燕姮懷裡,“喵喵喵”地叫起來。
長毛立耳,銀白相間,像北方的獅子貓。
燕姮被它沖地一個踉跄,慌不忙地抱穩它,口裡應着:“是是是,我回來晚了,别罵了别罵了。”
“喵!喵喵喵!喵喵!”爪子開始扒燕姮的T恤,本來就塌的領被扯的有幾聲細微的繃線聲。
燕姮開始叫喚起來:“哎哎哎!沒受傷!沒受傷,别扒了!再扒衣服壞了!”
鬧了一會燕姮抱着貓隻想躺下,但還是任勞任怨地給兩人做了頓飯。
楚随坐下擡起碗時遲疑了一下,沒吃兩口,就朝衛生間沖過去,劇烈的嘔吐聲傳出來。
燕姮發愁:“不知道養不養得活喲。”
她知道像楚随這樣“特殊”的孩子最開始都不太好相處。
他們被抛棄、誤解、孤立甚至被虐待,這種小孩大多性格敏感,充滿防備心。有的表現為過分的懂事,有的表現為充滿攻擊性。
楚随更複雜一些,他表現為不在乎,對自己的不在乎,對生死的不在。
等待沉沒的孤島不會在意風雨的侵擾。
她坐在餐桌邊也停筷子,還是起身去重新淘了米,拿出料理機給楚随打了一份米湯。料理機運轉的聲音停了,衛生間也沒了嘔吐的聲音,可楚随還沒出來。
燈,突然閃了一下。
燕姮輕輕摩擦了一下指尖,語調冰冷:
“跟那麼緊,沒見過找死這麼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