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姮放下了手機,鄭真走到她身邊,說:“要送楚随去讀書了?”
燕姮說:“對啊,所以看問問邵清的門路。”
鄭真好像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躊躇了一會,試探問:“邵清先打過來的?”
燕姮拿着杯子去水池洗,随意答道:“是。”
鄭真問:“過兩天他回來?”
燕姮點了點頭,沒說話。
鄭真歎了口氣,燕姮倒是笑了,說:“鄭奶奶,您歎什麼氣啊,孩子和家裡生氣離家出走了,氣性過了想回家了,我還能唠叨什麼?”
鄭真說:“你們那一架吵得,把你命都吵沒了一半,他不是和你生氣,是沒臉見你。”
燕姮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側過臉去看窗外的花,過了半晌開了口可聲音冷了下來:“我教養他一場,他要脫離鏡齋也不必做‘削肉還母’的事來,非他要在邊境裡打着為我好的借口去找死,我不罵他一頓還要誇他做得好不成。”
越說越生氣,将杯子往水池裡一扔,罵了句:“孽障。”
鄭真挑了眉看着燕姮,聽着她這句“孽障”總覺得還有更深的意思,話在嘴邊轉了右轉,還是咽不下去,說:“當時他其實...”
“其實什麼?”燕姮扯了毛巾轉過身來,仔細地擦着手,頭也不擡,說:“其實當年他對我動了心思?情愛無望才一心求死?”把毛巾扔在台上,直直地望着鄭真:“鄭真,我怎麼教得你就是怎麼教得他,養那麼多年“天地君親師”五個字被他吃在狗肚子裡去了。”
“他在邊境的天賦,鏡齋百年都難出一個,再帶着我這個老不死的,多抗一抗能把師父屍體從邊境翻出來也不一定。當年我對他報了多大希望,你不清楚?我長夜陪讀,晨做羹湯,鏡齋的一切傾囊相授,手把手就教出這麼一個不知是非輕重的孽障來。為了點子情愛拿命攜私要挾我,師父要是還在,在祖師爺面前把我腿打折都不為過。”
鄭真抿了抿嘴,臉上的皺紋都有點耷拉,換了稱呼:“燕姨,是我的錯。”
燕姮揉了揉眉心,說:“真真,我不是朝你發火。”
“我不該提這事,”鄭真年紀大了,提到這些情情愛愛的總覺得不好開口,有點子為老不尊,說得吞吞吐吐的:“你一直以來都說是他小孩子青春期到了和家裡鬧脾氣,才這麼和鏡齋斷了出去。我以為你是不明白。”
燕姮冷哼了一聲,說:“一手養大的孩子,他擡起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這種事,小孩懵懵懂懂心思放錯了地方,我不引着他回頭是岸,還給他挑明了更加堅定不成?”
這回輪到鄭真歎氣了,說:“當年你們出來,你為他擋死,出來就垮了,他什麼也不肯說,隻講自己沒臉見你,才成年的孩子說要淨身出戶。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時我顧你也不是,拉他也不是。最後狠了心也沒管他,就想着把你救回來再說。”
燕姮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不然呢?你不偏心我,偏心那個小白眼狼?”
鄭真好笑地過去抱着燕姮的手臂,說:“是是是。我永遠最偏心姨姨。”
燕姮被她說笑了,道:“你就是會哄我。”
鄭真攤了手,說:“朝朝現在最會玩這一套,一用一個準。”
朝朝是鄭真家小孫女的小名。若說邵清是燕姮後悔的第一次,鄭真家的朝朝便是第二次。可愛的小囡囡,無緣無故地被牽扯進邊境。
反正她不會死,鏡齋前仆後繼讓門人殉邊境的事,到她這就夠了。
兩人說了一會,燕姮正了神色,說:“搬回來住吧。”
鄭真沒立馬答應,隻是問:“之前我總說回來陪你住,你不讓。怎麼突然提這一茬?”
“事情發展出了問題,總是要複盤的。”燕姮靠牆望着窗外的陽光,道:“邵清的事後,我就總在考慮問題出在哪裡。”
“邊境裡頂着設定,大家可能是任何身份,倫理會倒置、關系會錯亂。我能夠大夢一場,一身輕松,因為我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超出常理,我站在高處俯視着人心幽微,但他們呢?”
“不是誰都出得來。”
莊周夢蝶,醒後都會迷惘彷徨,分不清究竟是他夢蝶還是蝶夢他。
鄭真了然,雙手環于胸前說:“怎麼,想引入我這個幹擾者?”
通過及時幹擾,讓他們脫離邊境的後續影響。以及,有她在就可以盡可能地打破孤男寡女單獨相處的情況。邵清那一次已經足夠她警醒了。
“之前我覺得,我這麼個活死人,不想你們一輩子都這麼牽扯到鏡齋的事來。你知道,我一把老封建,守着師門那套舊,總覺得把人攬進來就是要管人一輩子。”
說着燕姮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澀,繼續道:“畢竟現代社會了,哪裡有為了一宗一門要把人家世世輩輩都牽扯進來?你和邵清命不好,要被我收了進邊境。可是,你家朝朝是為什麼牽扯進來?若是邵清以後也有了孩子呢?都扯進來嗎?”
鄭真蒼老的臉上出現動容,眼裡都是心疼,去拉了燕姮的手,血親和燕姮之間她難以抉擇,所以再也沒讓家人來過鏡齋。
燕姮卻還在說着,望着牆上的挂鐘,眼神有些空洞,說:“我叫你而不是邵清來做這個幹擾者,一是邵清執念深,二也不過是因為你年紀大了,這一輩子也活得差不多了...”
鄭真走過去,輕輕環住了燕姮的肩像幼時那樣,說:“姨姨,别故意說這樣的狠話讓我難過。你放心,我不會留在鏡齋,我牽挂多,我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