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和顧餘擁吻照片的複印件。
“為什麼還要重蹈覆轍?”
周降看着照片上親密的兩人,指甲狠狠掐進皮肉裡,他搖着頭,嘴唇顫抖着吐出幾個字:“爸,不是的,他和李思齊不一樣,他對我……”
“對你很好,是嗎?”
周骁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卻在看到他手指摳着的地方出血之後放軟了些聲音。
“阿降,在李思齊做出那件事情之前,你也告訴我,他是個很好的人。”
“國内你不能再待了,去國外靜靜心吧。”
周降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大腦變得非常遲鈍,隻會反反複複地哀求:“不要,爸,不要送我走,不要分開我們,不要送我走。”
周骁垂眸躲避他的眼神,忍住要落淚的沖動,走到落地窗前背過身去,緩緩道:“阿降,那張照片是李思齊塞給我的,我很後悔,後悔沒追查到他的下落,沒認出他的樣子,讓你受傷。”
“太危險了,阿降,我無法保證之前的事不被翻出來,你該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開啟新的生活。”
“忘掉一切,必要的時候,你要暫時忘記我和媽媽。”
因為我們也代表着你過去的傷痛。
過去的人出現就是一種提醒,是對周降的傷害。
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痛苦如風暴席卷了周骁的心。
在那面落地窗前,他看着父親手裡的煙熄了又明,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根,周降的心髒感到鈍痛,他眼尖地捕捉到父親發間刺眼的蒼白。
正值不惑之年,周骁卻有了一件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事,為此愁白了頭發。
他哀求的話語哽在喉嚨裡,半晌才發出聲音,嗓音嘶啞:“那這樣算什麼?要我們分手嗎?”
周骁仰頭看着沒有星星的夜空,眼淚最終流了下來,他摘去聲音裡的哽咽,回到父親的外殼裡。
“你們都太小,太年輕,不要為了一個人縮窄自己世界的邊界,多去外面看看,多去嘗試新的東西。”
“顧餘……和他斷了聯系吧。”
“阿降,”他道:“真心愛你的人,會等你回來的。”
時間是真心的試金石,周降要學會等待,他也要等,等一個答案。
那個毛頭小子,會是值得阿降交出真心的人嗎?
周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掩上了書房的門,他路過主卧,安如意坐在床邊,柔順的黑發垂着,眼圈紅紅的,眼神溫柔又充滿歉意。
她輕聲開口:“阿降。”
周降走過去,坐在地闆上,将臉頰貼在母親的腿上。
“媽媽。”
他小聲道:“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一滴眼淚砸在面頰上,濕冷的、鹹澀的。
“你不是知道我和顧餘談戀愛嗎?不是默許的嗎?為什麼……為什麼也要我和他分開?”
安如意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手貼在兒子臉上,心痛得快要窒息。
她輕拍周降的後背,柔聲道:“阿降,你談戀愛,我不介意,你是不是同性戀也都沒關系,因為媽媽不在乎你愛的人到底是男是女,媽媽隻在乎誰來愛你,媽媽在乎的是,我最疼愛的孩子,會不會再受傷。”
她似乎也很難過,卻還強裝出鎮靜的樣子。
“我把你托付給顧餘,是看他沉穩可靠,覺得他能保護好你。”
“可是阿降。”
安如意垂眸看着他,像周降孩提時期哭鬧的時候哄他一樣,語調溫柔。
“他也還是個孩子呢,連自己都護不好。”
“你爸爸那天晚上醉醺醺地回來,問我他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是不是做生意太忙沒顧上你,或者哪裡沒注意到把你教錯了,你是不是受了那次事情的影響,怎麼會喜歡上男人呢?”
“我說沒有,我們誰都沒有錯,你隻是愛上了一個愛你的人,那個人對你無微不至,為你療愈創傷,給你我們給不了的陪伴,而那個人剛剛好是個男孩。”
安如意淚眼朦胧,對周降笑笑。
“他又問我,周降沒有弟弟妹妹,和顧餘結不了婚又沒有孩子,以後怎麼辦呢?”
一直麻木着聽她講述的周降忽然開口,眼淚溢出來濡濕了安如意的睡裙。
“我等着你們接我回家啊,就和小時候一樣。”
安如意哭着笑,笑他傻,也笑自己傻。
“我就這樣告訴他,說你還有我們啊,可你爸說,我們以後老了,總會先他一步離開,沒辦法為他遮風擋雨,那個時候阿降怎麼辦呢?”
“我答不上來,媽媽知道你以後會有本事,能好好照顧自己,可為人父母總是放心不下,處處思慮太多,媽媽害怕,怕以後沒有人顧得上你,你的病會更嚴重,怕會在天上提前幾十年見到你。”
“也許現在這樣做有錯,可我們希望你能與過去割離,先和他告個别,好嗎?”
安如意撫摸着周降的臉,擦去他眼角的淚。
“你愛他,他心裡同樣有你,等你痊愈了,會以最好的狀态再見到他的,對嗎?”
周降沒有講話。
他知道已經無法挽回了。
他擡手,左手的骨骼依然沒有長好,那兩枚由顧餘親手戴上戒指丢在了他回不去的傷心地,指根的小魚印記早已淡去,完全看不見了,隻有大腿的傷痕和淤青證明着有這麼一個人來過他的世界。
這算是顧餘給他的告别嗎?
他幾乎耗盡了全部精力和勇氣,卻隻是換來比過往痛得更加厲害的記憶,被撕裂開來淌着血的皮肉交疊在陳舊的傷痕上,顧餘會成為他17歲裡最深刻的一條印記,一道好不了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