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入眼便是營帳,帳側的連枝燈座上,燈火搖曳,閃着幽幽的光。外面十分安靜,偶爾聽聞馬匹的嘶鳴,與刀劍和铠甲的撞擊聲。
“我這是在哪裡?我不是已經死了嗎?”他掙紮着從榻上坐了起來,一時之間,頭暈眼花。但多年的軍旅生涯,他知道自己身處軍營之中。
“大王,您醒了!”伏在榻邊打盹兒的侍從欣喜地呼道。
韓信把目光轉向他,這張臉既陌生,又熟悉,正是自己的侍從阿忠。不對,他的臉似乎年輕了幾歲。但是,他當時被僞遊雲夢的劉邦抓獲,帶到京城後,自覺終有一天,會死于非命,阿忠又已經結婚生子,便借故将其遣走了,他又怎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這是在哪兒?”韓信撫了撫額頭,問道。
“大王,您忘了?我們正往垓下的途中啊。”阿忠的臉上既擔憂,又有些憤怒,大王近日感了風寒,還未痊愈,便接到漢王劉邦催促他進兵的命令。結果旅途勞頓,大王又發燒了。
“哦......”韓信的眼睛閃過了然,他如今應該是在行軍垓下的途中。
西楚霸王五年,也是漢五年,秋天,劉邦在張良、陳平的建議下,單方面地撕毀停戰的鴻溝協定,率兵追擊項羽主力。但在固陵被項羽打敗。劉邦一方面聯絡自己、建成侯彭越、九江王英布等諸侯,一方面繼續追擊項羽,在陳下追上了楚軍後軍。一番交戰,楚軍後軍被打散,後軍将領鐘離眛失蹤,但由于劉邦在正面戰場上,多次被項羽擊敗,不敢獨自作戰,一方面繼續追擊項羽,拖住他的主力,一方面繼續催促各諸侯進軍垓下,合圍楚軍。
而自己此時,已經被劉邦封為齊王,劉邦并許諾說,一旦破了楚軍,将陳地以東的土地都封給齊國,将睢陽以北到谷城的地方都封給彭越,督促他兩人進兵。
記得當時他沉浸在建功立業、封王裂土的興奮中,亦對在正面戰場上挫敗項羽,狠狠打那個英武得不像話的男人的臉,充滿期待。你不是瞧不起我,多次冷遇我,不采納我的建議嗎?你不是多次駁回我獨立帶兵的請求嗎?你以為你創造了巨鹿之戰、彭城之戰的輝煌,便是當世的第一名将了嗎?我韓信便要讓你知道,誰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将!
韓信苦笑了一下,這種心情,如今看來,是如此的遙遠,仿佛都是前世了,其實,本來就是前世。除非他剛剛做的僅僅是一場夢。但如果是夢,這夢也太真實了些,他能夠回想起夢裡的任何細節,自己被改封楚王時的失落,找到少年時接濟自己,給自己飯吃的漂母的欣喜,并以千金報答她的快意。也能記清楚被帶到京城,降封為淮陰侯的郁悶、不甘和屈辱,以及最後在長安宮鐘室,十數柄利劍刺入身體的徹骨寒冷......
“大王,您怎麼了?”
“我無事。我們現在到哪兒啦?”
“離垓下還有百裡。”
韓信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道:“傳我令,馬上停止進軍,後軍變前軍,原路撤回齊國。”
“喏!”阿忠高興地答應一聲,向帳外走去。大王總算是想通了!
韓信等阿忠走出賬外,才淡淡道:“項王,我既不助你,也不助劉邦,如果此次你不能突出重圍,隻能歸諸于天意了。”他頓了頓,又道:“漢王,雖有前世往事,我這次,依然不助項羽,就算報答你對我的知遇之恩吧。”
“什麼?大王命令撤回齊國?”偏将陳賀、孔藂驚訝地睜大了眼。
阿忠道:“正是。”
孔藂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住了嘴,他和陳賀雙雙對望一眼,拱手道:“喏!”
軍令如山,當即齊軍停止行軍,後軍變前軍,開始折回齊地。韓信騎在馬上,他總覺得仿佛有一雙眼睛,在後面盯着他,目光深邃而明亮。他回頭一看,卻并無一人。
幾個時辰後。
“什麼?韓信退兵了?子房......”劉邦揮手斥退小校,求救似地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張良,愕然道。
這消息也在張良的意料之外,按理說,韓信沒有理由退兵的啊。他一心想着封王裂土,而漢王這次許諾,将陳地以東的地方封給齊國,不僅将更多的地封給了他,更是對齊國進一步的正式承認。究竟是哪裡出錯了呢?
劉邦見張良皺眉沉思,抛了抛手中的虎符,冷笑道:“難道是那家夥想要更多的地?行,孤就再封給他......”反正隻是暫時的,一旦殺了項羽,我們再走着瞧......
陳平見張良沒有說話,忙道:“大王,不如派出使者,責問齊王為何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