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寫完給範增的信,放在書案上,等第二日再使人給他送去。其實,他有一種沖動,想親自去會稽九遮山,請範增再次出山相助。然而,如今剛剛奪回彭城,劉邦還在荥陽虎視眈眈,他實在不敢在這個時候,離開彭城。
項羽歎了口氣,起身去了寝殿,脫靴上榻。
寝殿一側的香爐中,袅袅升起香氣,榻上的枕席,還是與當時他抱韓信進來時一樣,并未換過。枕上有一根青絲,靜靜地卧在那裡,還是他當日躺在這裡時掉落的。項羽枕在那根青絲上,阖上雙目,鼻中仿佛還能聞到那人清新幹淨的氣息,而腦中已浮現出他的明媚笑顔。
他已經平安到了齊國了吧?他會不會忘了,派人給我報個信?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時?何地?也許,隻有天下一統,那人才可能,長伴在自己身側吧......
臨淄,齊王宮。
“大王,漢王來信。”韓信挑了挑眉,接過侍衛呈上的帛書。
他一打開絲帛,卻怔住了,在旁的蒯徹見他神色有些不對,道:“大王,怎麼了?”
韓信抖了抖絲帛,道:“竟然是張子房的親筆手書。”
在信中,張良先殷勤地緻意問候,然後說前段韓信遇刺,全是陳平為了争功的私下安排,不但自己不知情,劉邦也不知情。陳平已被劉邦重重處罰,罰到北方邊地。又重新提起了劉邦當年築台拜他為大将,後來讓他獨立領軍的往事,最後,又向他保證,隻要齊國在漢、楚之間保持中立,即使滅了楚國,漢王也絕不會攻打齊國。言辭殷殷,情感動人,韓信暗想,如果不是經曆過前世的事,他也許還會真的信了。
韓信看完了信,将信随手遞給蒯徹。蒯徹仔細地看完,微微地笑了,道:“大王,陳平真的被劉邦貶到邊地了?”
“想必是吧,畢竟,劉邦要取信于我。至少明面上,一定是。”
蒯徹道:“大王,你以為張良是何許人也?”
韓信頓時想起了前世劉邦對張良的評價,“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裡之外,吾不如子房。”劉邦本來要給他三萬戶的封地,張良卻隻希望劉邦将留---也就是他和劉邦的最初相遇之地---封給他,劉邦大喜,果然封他為留侯。後來,自己被帶到長安後,張良更是處于半退隐狀态,幾乎不出門見客。反正,自己被殺的時候,張良還是活的好好的。
韓信道:“張子房自然是第一等聰明人。”
蒯徹道:“那是自然。大王,張子房可真是恨透了項王啊!”
韓信道:“那是因為,張子房想複韓,但項王殺了韓王成啊。”
蒯徹冷笑道:“張子房屢次相助劉邦,在劉邦出漢中,定三秦後,他還寫信給項王,道:‘漢王隻不過是想如約得到關中罷了,如今已經得到關中,不敢再東進’,又對項王道:‘齊國田榮想和與趙國聯合,滅了楚國’,這也難怪項王會殺了韓王。”
“......”
蒯徹道:“其實,如果項王沒有殺韓王的話,我倒想看看,張子房在劉邦與韓王成之間,會如何抉擇。”
“......這倒也是。”
蒯徹道:“世人皆說,陳平為陰謀,張良為陽謀,其實......”
韓信摸了摸下巴,道:“蒯先生,請試言之。”
蒯徹侃侃而談,“譬如,當時項王與劉邦簽訂鴻溝協定後,項王遵守協議,釋放了劉太公、呂雉,然後引兵東歸。但劉邦這邊,不僅陳平,還有張良,都勸他撕毀協定,率兵追擊。再譬如,我剛才提到的,當年張良數次寫信,以謊言蒙蔽項王,虧他還和項王的叔父項梁有舊,項梁也立了韓王成;又譬如,早在當年劉邦從峣關入關中時,劉邦已經依照張良之計,派郦食其誘降秦國守将,守将已經準備獻關投降,但張良卻又向劉邦進言,勸他趁着峣關守衛懈怠的時候,舉兵擊之,果然一舉拿下峣關......”說完,便微微冷笑。
韓信拱手歎道:“先生目光如炬,韓信不如也。”
蒯徹拱手還禮,暗想,你心思仁厚,又一心考慮軍旅、治國之事,這些事,自然也就想得少了,也隻能我幫你多想想了。幸好,你還是最後接受了我的建議,否則真的隻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幾隻烏篷船,出了雲夢澤,順江而下,最大的一艘船上是一對中年夫妻。那婦人雖已年近四旬,但氣質恬淡溫柔。隻聽她道:“夫君,這回你真不打算插手此事了嗎?”
那男人道:“唉,當年我是因為子房所請,才背了項王,投了漢王,其實,這幾年來,也沒出什麼力。要擔心的卻是女兒女婿。”
婦人歎了口氣,道:“女婿不比我們,更是局中人,其實,我倒更想戰事了了,各國修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