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使笑道:“敝國大王有書信一封,項王看了,自然知曉。”說完,他放下陶罐,從袖中取出書信。
項羽接過書信,展開一看,“項王尊前:承蒙惦念,特奉魚酢一罐。另,彭越,勿憂也。信。”字,是那人的字,清秀中自有挺拔,項羽看了好幾遍,仿佛每個字都要牢牢地刻在心裡。最後,他折好書信,仔細地放入袖中,擡頭問道:“這魚酢是?”
齊使笑道:“這是齊王從淄水中,親手所釣之魚,制成的魚酢,希望項王喜歡。”說完,雙手将陶罐呈上。
侍衛接過陶罐,放在項羽的案上。他摩挲着陶罐,臉上再也止不住笑意,和煦道:“使者親苦了,賞二十金,下去休息吧。”
使者不由心花怒放,項王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大方,這一路快馬加鞭的辛苦也值了。他急忙謝恩,随着侍衛下去休息,項羽看看天色已到了晚膳時分,便吩咐傳膳,就在書房獨自用餐。
不一會兒,廚下送上了食盒,仆役從食盒中取出考得焦黃的炙野豚肉、炙鹿肉、碧油油的葵菜羹、亮晶晶的白米飯,豆粥,青銅酒樽,酒爵,在書案上擺好,林林總總的,占了大半個案面。
項羽輕輕拍了拍陶罐,道:“孤要嘗一嘗這魚酢,正好下飯。”
仆役急忙又從食盒中取了個空碗,打開陶罐,隻聞魚的鹹香撲鼻而來,正要把碗盛滿,忽聽項羽道:“不要盛多了,小半碗即可。”
仆役手一抖,應了一聲,将魚酢盛了小半碗,在旁候了一會兒,見項羽再無别的吩咐,便輕手輕腳地退下。
走到廊下,正好碰到虞姬,帶着秋月,手捧托盤,仆役急忙避到一側,躬身行禮。
虞姬認得那人是廚下仆役,道:“大王正在用膳?”
仆役道:“回夫人,正是。”
虞姬道:“好。你退下吧。”
仆役見秋月手上的托盤内的碗中,似乎隐隐約約地透出香氣,暗想,“隻怕夫人也是去為大王送吃的去了。”
且說虞姬走到書房門口,這次侍衛并未阻她,虞姬暗暗松了口氣,進了房,果然見項羽正在用膳。
虞姬取過托盤中的碗,将其放在案上,目光一掃項羽的桌案,見有一味魚酢,不由想道:“看來我打聽的不錯,大王的口味果然變了,他以前不喜歡吃魚,更不喜歡魚酢這種黏黏糊糊的東西。”
她一邊想,一邊揭開碗蓋,碗裡卻是一碗魚羹,嫩白的魚肉上灑着碧綠的蔥花,又飄着幾點油星,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項羽淡淡地掃了一眼魚羹,卻并無品嘗之意。
秋月在旁道:“大王,這碗魚羹是夫人親手做的,連魚刺也是夫人親手剝去,夫人的手都被魚刺紮紅了......”虞姬卻橫了秋月一眼,同時把手往後縮了縮。
項羽的目光一掠虞姬想藏在衣襟下的手,似乎紅腫了一些,他歎了口氣,道:“唉,虞姬,我早說過了,廚下的事,你不必沾手。”
虞姬卻微笑道:“妾能為大王做些事,是妾的福氣。大王嘗一嘗,這魚羹可合您的口味?”說罷,殷殷切切地看着項羽。
項羽的眼中略過一抹愧疚,他看了看魚羹,又看了看虞姬的手,低下頭,想了想,終于擡起頭,決然道:“虞姬,雖說我與你早就有言在先,但這些年,終究是我不對,讓你枉自擔了個虛名。這樣吧,如果此次,我果然能滅了劉邦,我會封你為女君,我帳下文武,如能有入了你的眼的,我也自會為你做主。”
秋月在一旁,已經聽得傻了,什麼叫“我與你早就有言在先”,什麼叫“讓你枉自擔了個虛名”?又什麼叫“我帳下文武,如能有入了你的眼的,我也自會為你做主”,誰能告訴聽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卻見虞姬臉色慘白,單薄的身影已經搖搖欲墜,她的雙手也緊緊地絞在了一起。她往前走了幾步,步履之間竟有些踉跄,悲聲道:“大王,是誰?告訴我,究竟是誰?”
項羽不忍再看,轉頭吩咐秋月,道:“還不把虞姬扶下去?”
秋月這才“啊”了一聲,如大夢初醒,急忙走到虞姬身邊,攙着她的胳膊,道:“夫人,我們先下去吧。”
等兩女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良久,項羽才長長地籲了口氣,搖了搖頭,看了眼魚羹,吩咐仆役将其原封不動地撤了下去。他夾了一筷子魚酢,又狠狠地扒了口米飯,咀嚼了十幾下,才慢慢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