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樹下穿過幾道人牆,少說來了一百個小厮漢子,十六人為陣,正弓腰紮步擡着巨碩冰塊與幾挑檀木櫃,緩步入内。
謝臨風跳下樹,尾随衆人進了靈堂。
門口白燭搖曳,靈盆中黃紙燒作飛天火蜉蝣。火焰熱氣後,一刻有“先兄夏氏睿識之位”的紅木牌十分醒目。
牌後置有一口化水冰棺,棺内躺了位白唇挂血的秀麗公子,謝臨風近處一瞧,果真是鬼界那夏家哥兒!
謝臨風先驚後疑,繞着一旁站如木頭似的夏逢春打量,對後者無悲無喜的神情來了興趣,索性趁着衆人雕冰,躺上去一邊解暑一邊觀察。
誰知他才剛躺上,堂中人卻齊刷刷退了出去。隻一個赤膊漢子将鐵釘錘子“嘩啦”倒在地上,道:“夏公子,最利的零件給您找來了,天氣更熱,冰化得更快,真不要幫忙?”
夏逢春不語,便是拒絕,漢子識趣地退了,左右隻剩下謝臨風一個外人在這聽牆角,他臨時良心不安起來,正要走,夏逢春卻先他一步關了門。
謝臨風長腿一收:有情況。
夏逢春鎖門阻斷熱氣,回身又立在棺椁前,老僧入定半晌,忽地歎了口氣,上前扶住棺沿,道:“哥哥,你傷透了所有人的心。”
這次倒是在他臉上瞧出點顔色來。
于是謝臨風又恬不知恥坐了回去,覺得這牆角聽聽也行,豈料夏小公子是塊冰木頭,和他兄長的活潑截然不同,一句話過後沒了下文,來到謝臨風身前悶頭鑿冰。
他一來,謝臨風就走,行至棺椁前,繞棺而走,目光定定落在夏睿識白唇的血痕上。
人死入冰棺,體内血管脈絡皆被凍住,七竅之血流不出來,而夏睿識膚色發暗,一看就是長久凍着的,但其唇上血珠顔色豔冶,卻是新鮮的。
若非有人喂血,這人就還活着!
思及此,謝臨風一摸縫魂袋,裡邊兒早空了!沒了傩仙識魂,他隻好搜出兩根魂針,開縫往夏睿識屍身上一扔。
若是魂針有反應,這人體内便還有魂魄。夏睿識不入輪回,無法還陽,皆由于他魂魄有缺,若是近在眼前,将餘下魂魄帶回,正好踐行先前的承諾。
思索間,卻見一道濃墨似的黑煙自棺内騰升,謝臨風穿棺一看,原來魂針非但近不了棺内人的身,還憑空觸壁反彈,遽然斷成了兩截,被黑煙吞得渣都不剩!
與此同時,謝臨風隻覺面中猝然罩來一陣洶湧煞氣,蓦地被趕出數丈遠!謝臨風掩面,落地起身,旋即抽鞭一揮,朝那冰棺打去,不料這次那團黑煞之氣更加澎湃,鞭甩至半空就被截住!
謝臨風迅速收鞭,心下明了。
——原來如此。
這棺内人身上附了道強悍詛咒,不僅他近不了身,恐怕連黑白無常都靠近不得!
夏家居然從索命鬼手下守住一魄!
謝臨風心下暗自驚歎,忽然眯起雙眼,像是瞧見了什麼,正要探查,又聽三聲扣門,他識出門上印着的身形,目光寒意漸退。
夏逢春放下手中錘釘,剛開門,謝臨風便差點和晏安撞上。
夏逢春道:“堂主怎麼尋至此處?”
晏安打着傘仍有喘意,對上旁邊謝臨風那張笑意盈盈的臉,無語至極:“冒犯了,鬼友院中迷路,無意踏入此處。”
夏逢春說:“竟一直在此處嗎?”
他模樣驚訝,像是才剛知道。
“也沒有。”此聲一出,那傘像被人接過似的,陡然竄高一尺,傘蓋後傾,紅色徐徐擴成一副風流的高挑身材,那張俊似春風的臉笑得跟個太陽似的,“迷路好幾圈,剛轉到此處。”
夏逢春聽之信之,晏安卻不防冒出聲冷笑,涼涼道:“交友不慎。”
謝臨風說:“我确實該擦亮眼睛。小堂主接我也來得這樣晚,莫不是也走錯了,爬了九百階?”
晏安不欲和他逞口舌,扔了傘轉身就走。
“哎,好友,我還沒哄完呢!”謝臨風追上去,将人摟住,裝作親密模樣,躬身耳語,“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聽好,不要漏給旁人。”
晏安本欲動武,聞言緩了動作:“你說。”
謝臨風逢場作戲般動手動腳,語氣正經:“方才你敲門前,我尋到了夏老爺一張魂片,他魂魄被全然打碎,是個高手所做,要想他活命,光靠仙術不行,得找齊所有碎片,縫好送回身體裡邊兒。等我回來便留幾日,仔細查查。”
晏安低聲道:“你要去何處。”
“我回去做生意,拿點魂來捕孩子。估摸時間,他倆也該餓死了。”謝臨風随便替對方整理了兩下幕離,放聲笑說,“好友,竟不知你如此不舍!”
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