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片刻,夏睿識認栽道:“我說。”
謝臨風說:“洗耳恭聽。”
“那人确是我爹,但謝兄既然到過夏家,便知魇境中的白氏并非我的母親。”夏睿識領路在前,往竹林裡轉,“逢春他也不是父親的兒子,當年父親走商之時遇到盜賊縱鬼,撞了腦袋被白氏救回巫人族,那時逢春便已經出生了。父親一沒記憶,二為報答,便留在那兒生活過一段時間。”
謝臨風琢磨這話,說:“有些……跌宕。”
二人穿越竹林,進入後院。夏睿識道:“略扯是吧,我知曉,可父親為人高風亮節,人盡皆知,否則如何能與晏堂主交好?你見過劈椒山上那位堂主了吧,他……”
“見過,不必多說。”謝臨風揮手,卻驅趕不盡困惑,“為何那些鬼衣纏上你?還有這魇境出口,怎地直通你家?”
夏睿識思忖片刻,說:“鬼衣認得我?畢竟我與逢春一同生活過。至于這通道,說不準并非魇境出口,而是通家路?謝兄沒走過?”
他語氣猶疑,不似作假,最後一句話又正好戳中謝臨風的心窩,謝臨風道:“原來如此,待下次……”
話未說完,一聲尖銳吼叫越牆而來,夏睿識腦中弦斷,驚道:“娘!”
原來是那秦夫人似瘋病複發,吵嚷着要燒死夏逢春!
院内驟然亮起一排燈,腳步聲混亂堆疊,兵荒馬亂的。二人聞聲就跑,卻雙雙撞上院門。
夏睿識扶額:“謝兄,你我為鬼怪,為何不能穿牆啊。”
謝臨風也捂額:“夏兄,我忘說了,鬼能穿活人過,卻穿不了物啊!”
夏睿識道:“原來話本竟是杜撰!”
謝臨風說:“是啊,竟不是我們這個版本!”
正感慨着,二人忽然額前生風,跟前的朱漆門蓦地開了,門後站了個玄衣冷俊的人。
謝臨風擡手攔下:“别碰門,他瞧不見我們。”
夏睿識說:“那他愣什麼?”
話剛說完,門那頭夏逢春猝然後退兩步,狠狠鞠躬作禮:“鬼兄有禮,晏堂主在你身後房裡照看家父,他不眠不休多日,你……”
他隻說了個“你”字,便扼住話頭,整個人靜滞地維持着作揖姿勢,頭也不擡,這兩兄弟當面皆啞口無言,像是化成木頭了。
謝臨風“啊”了一聲,又“呵”了一聲:“如此如此,我正要瞧瞧令尊的疫病如何。”
他拱手感謝,一溜煙逃進了屋裡。謝臨風貓腰抵好門,轉身便瞧見伏在桌上淺寐的晏安。
屋内燭火未熄,照出晏安的青紗衣上渾身的泥,像是在土裡滾過一遭。謝臨風邁了一步,晏安就轉醒過來。他隔着幕離瞧清人,便整理衣裳,起身行禮:“謝……”
謝臨風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人,隻覺得小堂主跟個水似的往下軟。他道:“幾日不見,堂主不是學草藥麼,怎麼還學會投懷送抱了?”
晏安攥着謝臨風的衣袖,似乎在強撐:“并非大事,緩上片刻就好。”
他聲音迷蒙,像還在夢裡,身子搖搖欲墜,仿若一張單薄的紙片。
謝臨風道:“聽夏二公子說,堂主夜以繼日地治病救人,很是醫者仁心,我尚有一事……嗯?”
方才燈暗,他又身着紅衣,沒看清晏安手中攥了條帶血的帕子。謝臨風斂笑正經,疑心說:僅是乏累,何至于嘔出血來?
謝臨風說:“你是受傷了,還是染病了?”
晏安道:“勞煩謝公子……找蛋生下山來接……”
“找什麼蛋,”謝臨風将人打橫抱起,“你謝兄三頭六臂,不比那僵屍龍好使。”言畢也不等晏安反應,踹門就出。
月夜之下,謝臨風飛檐走壁,黑影一閃而過,夏睿識聽聞動靜,擡眼一看,長夜寂寂,竹木蔥茏,待他回神之時,前面那人隻剩一卷衣角了。
夏睿識說:“阿盈,好阿盈,你再快些,我可就不追了。”
他這話并非威脅,隻是前方路盡,再走便要踏入禁地了!夏逢春聞言,果真滞住,他玄衣上雪浪紋翻卷,又背影端正,叫人覺得他寒冷,也覺得孤獨。
夏睿識道:“我奉勸你,少仇恨我,否則……”
夏逢春猛地薅起個石頭,當頭一砸,也不覺痛似的。他轉身,頂着開花的腦袋,隻用那雙料峭的冷眸看夏睿識,似是要把人凍死。
“……我将化厲鬼同你糾纏。”夏睿識說完後半句,無言片刻才道,“砸完了?清醒了?”
夏逢春表情冷冷:“嗯。”
頓了片刻,他又說:“你回來了。”
夏睿識道:“就一天。”
夏逢春說:“太久了。”
“是有點。”夏睿識順着他說,說完後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踽踽踱步到夏逢春跟前,又道,“母親人不壞,獨獨是個烈貨,你同她好好相處,遲早和睦的。”
夏逢春揩了額上黑血,傷口早就愈合:“你失魂落魄的,就敢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