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一樣嗎?”劉邦聲音比方才還要低啞幾分,竟是讓人感覺出幾分蠱惑,“我和他們一樣嗎?”。
張良被這樣一句話燙到了,突然就想要坐起身,平白無故生出些落荒而逃之感。
“你不想問問嗎?”劉邦說着,挪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問……問什麼?”張良目不轉睛地看着劉邦即刻放大的俊臉,不自覺地跟随着他的呼吸頻率,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劉邦長得俊俏,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笑的時候會露出一口白牙,等到他對着自己挑眉,則平添幾分邪氣。
就像是曠野中生機勃勃的樹木,在陽光下肆意地自由生長。
“問我為什麼會在裡尹當衆這麼教訓我時還同意你們住下,明明我是個連自己懶得管的人。”更近了一點,呼吸似乎都要交錯在一處,“問我為什麼……明明不喜歡那些王公貴胄,卻還是願意親近你……是不是有點其他打算?”
“……”張良閉上雙眼,又慌亂地即刻睜開,“那你有什麼打算?”
對方漆黑的雙眸像是極深的潭水,一刻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讓他溺在其中。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黑透,晚風吹過,窗邊的樹枝便跟着抖動幾下。
劉邦卻猛地翻身而起,頭都不回地走到門口,哈哈大笑道:“因為這樣多少能省兩頓酒錢。”
“省酒錢?”張良起身,盯着離去的背影,沉默着撫平了方才不知怎麼被擾亂的心緒。
暗自想了半天,但實在不懂這種感覺。
*
兩名侍衛帶着被褥跟在劉邦和張良的身後,見兩人停在一間客房門口,便跟着停下腳步,等着張良的命令。
等了半天,卻也隻看見自家主子低頭愣着,差點以為是這房子的地闆有問題。
好在劉邦此時開口,對二人說道:“不如他住裡面那間房,你們住外面這間?”
二人下意識地看向張良,見對方點了點頭,尚有些猶豫地說:“可是依大人給的吩咐……”
“這一個房間這麼小,三個人擠一間怎麼行?”劉邦不等他們再猶豫,接過一床被裹就往裡走,“何況你們睡在外面,把裡間的窗戶關嚴,萬一真遇到什麼危險怎麼都得從你們那裡過,也更安全些,不是嗎?”
侍衛也覺得說得有理,一開始這樣決定是沒想到這人的房子還能有三間卧房,何況在危險來臨時,如若張良在身旁倒會讓他們放不開手腳,倒确實不如分開睡,于是便雙雙答應,開始收拾寝具。
張良筆直地站在門口,安靜地看着劉邦娴熟地鋪置床鋪。
“多謝劉兄。”張良等到劉邦動作差不多結束後開口道,“我……不是很習慣去反駁一些長輩的命令。”
劉邦“嗯”了一聲表示聽見,伸手拍平褶皺,又說:“隻要你認為是對的,就隻管說出來就好了,也許還能在相互反駁之中學到些其他的,别得理不饒人就行——鋪好了,要試試嗎?”
他也就是順嘴了一提,倒也不知道這粗布棉被有什麼好再試一試的。
“不用,”張良還有一堆雜事未完,今日旅程疲憊,怕是躺上床就要睡過去,“我還……”
“啧。”劉邦伸手示意他打住,不用再加上後面一堆補充說明。
“……不想睡。”
“嗯?”張良歪了歪頭,對劉邦舉到一半的手表示疑惑,“劉兄?”
劉邦則尴尬又欣慰地中止動作,改為了拍拍張良的肩,說:“沒什麼。”
又欲蓋彌彰地走到桌上一摞竹簡的旁邊,随手翻了翻最頂上的一卷。
“五……什麼?”
劉邦敢保證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沒讀過幾天書才不認識這個字。
“《五蠹》,意思是蛀蝕器物的蟲子,”張良都不必看書,左右幾次踱步間便能念出幾句,“‘……論世之事,因為之備’——非兄雖不善言辭,卻是極會作文,當中思想,吾輩難以望其項背。”
“是嗎?”劉邦語氣微妙地嘀咕着翻了幾頁,卻是不願意再看了。
這确實為難劉邦。
識字讀書一事,雖然如今到處都有士人講學,但終究難以到達中陽裡這種小地方,何況像他們這種人,稍有不慎吃飽喝足都是問題,怎會有時間去學?
想到這,劉邦心裡更不是滋味,撂下書簡就想走,臨走時卻又被叫住。
張良拿起那一卷走過來遞給他,笑着說道:“劉兄若是有點興趣,不才願意與劉兄共同探讨。”
劉邦低頭看着那隻握在竹簡中間的手,沉默片刻,伸手捏住了竹簡的一端,輕輕拿在手裡。
“我自開蒙起就跟随非兄學習,又因年紀尚小聽不懂大道理,非兄便常以寓言來教我。”張良扯着劉邦的衣角向榻邊走去,讓他坐在自己對面。
他的手滑過簡上繁複的文字,來到文章的第一列。
劉邦的目光跟着那纖長的手指在竹簡上移動,依稀能辯得“守株待兔”四字。
“如何?劉兄是否願意與我探讨幾日?”
劉邦擡頭,撞上的是亮晶晶的眼睛,知道少年期待着體驗一次當先生的講學瘾。
“當然,”他勾勾唇,柔聲回道,“張先生先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