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衆人便與景駒秦嘉一同駐紮與留縣。
休整這兩日事務繁多,也可能是心中郁結作祟,他除了晚上陪張良入睡,其餘時候全都泡在軍營當中,連喝藥都是托蕭何來把的關。
而張良最近也心神不甯,無暇顧及其他,隻等韓公子成被帶來。
就這樣等到第三日,蕭何等着藥涼,随手拿了本張良的書看。
“蕭兄,下次我自己來便好,怎麼日日勞煩你送藥。”
“無妨無妨,喝藥可不能馬虎,還是有個信任之人把關才好。”蕭何補充,“或者讓陽厲來送,劉邦這人心不夠細,倒不是故意不讓陽厲來的。”
“我明白,”張良歎了口氣,“近幾日我也少見劉兄,不知他在忙些什麼。”
還沒等蕭何回答,陽厲便匆匆趕來,身後跟着好幾個人:“子房,公子成——”
“撲通”一聲,穿着布衣的人被門檻絆了一跤,幾乎是滑到張良面前,跪在地上戰栗不已,抖了半天才敢擡頭看人。
那張臉有四五分像韓非,棱角分明,鼻梁高挺,隻可惜被恐懼占滿,沒有故人那般沉靜威嚴。
“子房!真的是你!我險些以為自己要被殺了!”
韓成跪着往前匍匐到他腿邊,抓住他的衣角,抹了把淚水,開始後怕地哭起來。
“橫陽君。”張良離開座位,拿着手帕半跪着幫他擦眼淚,“你受苦了。”
“那日我正好在城外,回到一半,竟遇到好多逃散之人,說是韓國滅了,韓國滅了!”韓成崩潰大哭,抵在張良肩膀,像是終于回家的孩童,“我隐姓埋名,跑到陽夏,又跑到彭城,才終于得以勉強安定……”
他在這裡吐苦水,劉邦剛巧從外頭走來,見到的便是韓成擁着張良痛哭的場景,皺了皺眉,用眼神詢問蕭何。
蕭何聳聳肩,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那邊絮絮叨叨地哭,從逃難哭到韓宮被燒,哭得劉邦心煩,又心疼張良再次回憶這些爛事。
“橫陽君,”張良打斷他,“事已至此,悲傷無益,唯有重整旗鼓,才能再建韓國。”
韓成卻被吓了一跳,臉色慘白:“子房!你找我來是什麼意思?”
“你是如今唯一的宗室血脈!”
“還有我王兄呢,我王兄應該還在嬴政那裡!”
“韓非已經死了!”張良站起來,眼眶微紅,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悲傷,他告訴韓成事實,又何嘗不是反複向自己确認事實,“被嬴政和李斯一起害死了!死在牢獄之中,一杯毒酒結果了他的性命,這是我們最賢德的公子,但是他死了!”
“子房,子房,可我也不想死,”韓成抓他衣角,近乎哀求,“我在彭城已經可以暫時苟活——”
“砰”地猛烈一聲,茶杯摔碎,把韓成吓得險些咬了舌頭,不敢再講話。
“抱歉,我手滑了。”張良有些脫力地坐回去,看向蕭何劉邦,“橫陽君可能有些怕生,待我和他說幾句話,再帶他來面見主公。”
劉邦沒看他,轉身便走,蕭何則循禮告了辭,順手幫忙把門關了。
門關的那一霎那,韓成隻覺得房間内空氣忽然變冷,不由得打了寒顫。
“橫陽君方才說什麼?”張良與他對視。
“子房,複國事大,”韓成心跳急劇加速,“我也算你兄長,你就随了兄長心願,讓我安安穩穩過完下輩子好不好?”
“你是我們找到的唯一一個韓國宗室子弟,”張良語氣平靜,甚至有些冷,“人終有一死,不如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
韓成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被張良按住肩膀。
“複國本就該是你我責任,堂堂公子怎麼能滿足于苟活于世?”張良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緩緩滑動,直到按在他頸側感受搏動的脈搏,“事不成可能會死,可如果你不同意,我卻要去再尋找其他公子。”
“找……找……”韓成僵硬着不敢動彈,他莫名恐懼,那雙手明明纖細,卻總覺得下一秒會掐斷他的脖子。
“如今亂世,我在那邊複國,若有人拉着你說我叛國,那我一片赤誠不就成了驢肝肺?可我分明無時無刻不想匡複韓國,日思夜想,隻為這一事而活。”
“怎麼可能是叛國?怎麼可能?而且我隐姓埋名,我早已不是韓成!”
“我能查到,别人又怎麼查不到?你流着韓王的血,你怎麼能抛去韓成之名?”張良為他擦去眼淚,語氣近乎溫柔,眼神卻是被仇恨洗刷過無數日夜的深沉,“你為韓王,不論我做不做韓相,都會盡心輔佐。可如果你不做韓王……”
韓成下意識地看向一旁鋒利的碎瓷片,終于沒有再拒絕,隻是眼淚如洩洪般流注:“複國大業,交給子房了……來日我為韓王,你為韓相……”
陽厲在一旁守着,垂眸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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