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歌惡狠狠地呸了一聲,攏了攏趁着夜色往外跑。
打不過就跑,雖然很沒出息,但是能活命。
輕功一躍,越過高高的深宅屋檐。
緊接着,他跌跌撞撞地倒地,吐出一口暗紅的血,經脈之間氣流湧動,丹田之處似乎開始隐隐作痛。
他想呼救,但是荊楚歌早已跑遠沒了身影。
血濺在地上,像炸開的點點煙花。
不過荊楚歌在這兒,多半那女人也會眼睜睜看咽氣,若是看出了點什麼,還保不準冷嘲熱諷幾句。
“荊玉蘭啊……這輩子都栽在你手裡了。”
王郎君的眼底閃過一絲殘忍的血色,他懊惱又氣恨,隻是一瞬,那乖戾之氣便轉成深沉的悲痛。
到頭來還是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了。
他不停地回想着過往,與這個女子在一起的點滴。
她哀求他不要走,他沒有走。
她哀求他娶她,他娶了她。
天不遂人願,甜蜜的愛情很快被現實消磨殆盡。
初逢的鏡湖不知何時結了冰,他們夫妻也再也回不去了。
王郎君不讓她召見郎中,生怕郎中給她開了藥——荊玉蘭極其擅長配置藥草,那藥理相沖撞,便能叫人肝腸寸斷。
迷人心智的熏香……還有傍晚荊玉蘭溫順可人地捧上的一碟奶酥。
他垂死掙紮着,渾身開始燥熱,他知曉藥性已經發作,滿眼不甘,沉重地倒在了月色之外的陰翳中。
她在蒼茫夜色中奔跑,說不上驚慌失措,但今夜的遭遇足以讓她亂了方寸。
屋檐磚瓦松動,咔哒一聲,灰磚被踏碎,荊楚歌直直墜了下去。
裴謙騎在高頭大馬上,他拉着缰繩,荊楚歌從天而降,他堪堪伸出臂膀,那少女便正好落入他的懷裡。
黎明初亮的天際,是春水吻細風的舒緩和暢。
“真巧。”
國公爺平時穿衣方面頗為講究,衣飾錦繡華美,不周全不出門。
不過今日他一反常态,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勁裝,在晦明不定的夜晚裡如同一顆灼眼的明珠,就這麼一瞥,連周圍的夜色都亮了亮。
長褲繃緊出筆直利落的線條,襯那張颠倒衆生的臉,荊楚歌仰頭望着他,不由得有些出神。
興許是那迷魂熏香的古怪,荊楚歌喉頭發緊,看着裴謙的那張颠倒衆生的臉,不由得心神蕩漾。
如此入懷,荊楚歌并不覺得暧昧,更感覺到的是……亵渎。
“好巧。”她也讷讷地回應道。
裴謙身上帶着酒氣,興許是酒宴到了後半夜才散。荊楚歌心道,這都後半夜了,國公爺難道還缺人伺候?
大半晚上還在縱馬騎行,貴族子弟真好啊,根本就不用擔心宵禁的問題。
國公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少女的穿着,道:“姑娘,我們應該不是第一次見。”
荊楚歌垂眸,咬了咬下唇,表示默認。
楚國公沉吟片刻,補充道:“怎麼每次遇上你,你都有麻煩。”
荊楚歌被安安穩穩地放到地面,裴謙輕聲咳嗽,他面色疲倦,又沾着酒氣,若是看仔細了,這人渾身帶着要死不活的死寂感。他像一朵潔白的雲,這樣的精緻和獨特讓荊楚歌怔了又怔。
“淑女不應該衣冠不整地……在房檐上上蹿下跳。”楚國公抛了自己的披風給她,“回去吧。”
那是一件帶着暗紋的披風大氅,針腳密實工藝精湛。
“謝過國公爺。”荊楚歌眩暈歸眩暈,主次還是分得清楚的,她迅速行禮,然後朝相反的方向跑,急匆匆地便再次消失在夜色裡。
大半夜還在外頭閑逛,荊楚歌還是未出閣的少女,這要是傳出去了簡直要給她不幸的人生再添上兩把火。
國公爺望着遠去的殘影,輕輕歎了口氣。
這人表面風光無限,實則窩囊氣受了不少,偏偏他還不能過分反抗——此時的身份便是枷鎖,束縛了他的一舉一動。
纨绔也沒什麼不好,避免了許多麻煩。
望着王城星星點點的殘光,酒樓裡推杯換盞絡繹不絕,城牆下還有流民饑腸辘辘,無處可歸。
厚重的城牆是一道隔閡,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酒過三巡,裴謙驟然覺得人生苦短,确實應該及時行樂。
他陷入了沉思,不停地反省,當初征戰沙場,難道挽救的是這般不近人情、漠視生命的山河?
從他回到郢都的那一刻,從他上交虎符的那一刻,從偌大的楚國公府隻餘下他一人支撐——裴謙早就死掉了,隻不過他的□□還活着,靈魂卻早就腐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