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楚歌開脫道:“國公爺反正不會贖我出去,我倒不如自己想法子,這不是找着了冤大頭了麼?”
裴謙抿了一口酒,悠悠道:“那李家要你過來做細作,你做是不做?”
荊楚歌有些尴尬:“你甭要就成呀,直接就拒絕,身邊不要人伺候,多謝美意,皆大歡喜的事,非整這麼複雜。”
裴謙啞然失笑:“你說拒絕就拒絕啊,萬一我真缺人伺候呢?”
荊楚歌糊塗了,辯解道:“那你也不缺一個對家送來的細作啊。”
少女的眼眸流波躍金,如春,如夏,鮮活旖旎。引得男子看她更深,眸中光芒微閃,卻看不出真實思緒。
裴謙提起酒壇子,猛地灌了一大口:“你倒是明事理,做事七情六欲都斬了個幹淨。”
他再次仔細的看着她,眼前少女站在花草叢邊,身姿單薄,卻如春花那般自然舒展,盡态極妍,似斂盡世間最美的春色。
“你若無處可去,我願為你尋一處地方。”裴謙隻靜靜地看着她,目光沉穩熱切,将那少女鋒芒初露的光芒盡收眼底,“妓院這樣的地方,你以後該如何出去?”
荊楚歌勉強露出笑容:“去哪裡都是一樣的。江湖中人多重義氣,相比于與你們這些朱門高戶,縱使沒有那麼多七彎八繞的水晶心肝,也能活下來。”
良久,男子擡袖,痛飲一杯,對她一笑。
這人笑起來,好似點亮了黯淡的所有東西,像一簇炸開的煙花,是天邊的回響,是與神靈溝通的痕迹。
春花匆匆,如細風拂面,纏綿柔和,讓人又想起了遙遠的蒹葭,白茫茫一片,在風中簌簌搖擺。
他身上帶着極淺的木質香,混合着酒味兒,半身傾向她,氣息淺淺,幹淨利落。
荊楚歌能輕而易舉地看見對方纖長濃密的鴉睫,碎光迷離,似星辰落入塵埃。
“不要再惹亂子了,郢都并不是風平浪靜的地方,一不留心啊,就會被風浪吞噬掉。”
“小人受教。”荊楚歌作揖行禮。
低垂的視野裡,荊楚歌看見那一角錦袍緩緩離開自己的視線。
黃昏也要徹底暗下去了。荊楚歌蹲在回廊下,瞧着零落的花朵有些發怔。
“小楚!把這些酒水送到樓上的醉花閣裡頭去,客人們都還等着呢!”一姑娘露着粉肩,身子靠着欄杆揚聲喊道。
“哎,來了!”荊楚歌應了一聲。
匆忙的生活依舊在繼續,荊楚歌深知待在此處不是長久之計。
裴謙最終還是放過了她。
他讨厭變數,卻還是對她手下留情。他或許還會猜測,下一步,這個行事大膽乖張的女孩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裴謙甚至會不自覺地想,他們還會見面嗎,亦或是下次見面,那女孩會易容成什麼樣子。
果真是幼稚,還真沒冤枉孟詢,确實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女子,讓人新奇,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他現在還有一事相當好奇,她是怎麼繞過秦王府死侍的眼睛,金蟬脫殼來了這天香樓的呢?
雲滄海托腮,吃了兩塊松糕已經開始牙疼倒胃口了,“主子,你還發呆着呢?”
“關你屁事,酒呢?”裴謙眼下一片淡薄的酡色,眼神渙散,蒙着一層淅淅瀝瀝的水汽。
“沒了,你就别喝了。”雲滄海把酒杯酒壺全攏到自己這一側,護着,不讓裴謙伸手。
裴謙面色不善,不笑的時候他身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不怒自威:“反了你,拿過來。”
雲滄海并沒有那麼怕他,他們是同生共死從北地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
“主子,不能喝了,本身喝了酒就不好服藥,您這是作踐自己的身體啊。”他壓低聲音勸道。
“難得盡興,你就别管我了。”
雲滄海頓了頓,隻好松開酒壺:“晚上真的要……”
“為什麼不?”雲滄海看着主子臉上一閃而過的狡黠,像一隻舒适得伸出耳朵的狐狸。
裴謙指尖輕點木案,“你把她抓過來吧,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人影,到那時候你怕是連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不能吧,主子也不帶像你這麼羞辱人的!”
雲滄海是親王近衛,早些年這名頭的含金量可是相當可觀的。
曆經磨難才被送到這些王子皇孫身邊,非死士而比死士更忠心。
裴謙淡定地摸了摸白玉杯的杯口,酒水冰涼,“你說,什麼樣的人,會在你還有雲青天兩人都在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呢?”
雲滄海略一思索:“一般來說不會有這樣的情況……除非……”
裴謙端起酒杯,碰了碰雲滄海手邊的另一隻空杯:“除非當年呼和蘭山的安斯年還在,天下頂一的高手,在他的手底下,也沒個徒弟什麼的,獨門技藝也沒辦法傳下去,可惜了。”
“确實可惜,别說是草原上,中原也是萬裡挑一的天才。”雲滄海歎了口氣,“英年早逝,倒是給大盛省了不少麻煩。”
裴謙把玩着手中的空杯,那玉杯細膩通透,是出自汝窯的上等貨,普通人家一輩子都見不到的物件,如今在這天香樓裡可随意拿出來待客。
他微眯起眼:“可是我懷疑他根本就沒死,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收了一個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