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覺着自個兒無用,便是連還個人情,還得勞煩他大哥,心裡頭的火氣無處撒,偏生罪魁禍首六姑是老四房的,畢竟與咱們隔着房頭,便索性将火氣全部撒到了九娘身上。”
“九娘到底是他嫡親的女兒,如今出了事,罰一罰也是理所應當。”
沈老夫人說到這兒,緩緩歎出一口氣來,而後便徑直端起桌上擱着的青瓷茶杯抿了口茶水,錢氏見狀,立時便委委屈屈道
“母親當真火眼金睛,什麼也瞞不過母親去。”
觑了眼沈老夫人不再言語,隻拿着杯蓋一下又一下的拂着杯中的茶葉,适才歎了聲
“老爺到底想着母親已經做了決斷,九娘也受了罰,便也就想着,九娘身邊服侍着的劉媽媽與春草總歸是不妥當,此前便出了玉哥兒的事兒,如今更是在梅家鬧出了事兒,索性就換兩個穩妥的來。”
話到這兒,錢氏越發顯出了好幾分的難以啟齒,就好似,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是多麼的大逆不道一般,而後便彎腰屈膝的拿手輕輕抓着沈老夫人一隻胳膊,适才面露幾絲難堪又顯出幾分讨好的模樣,也便道出了實情
“隻這九娘平日裡乖順膽弱的很,偏生昨個兒當着他父親的面,卻突然左性起來,為着護了那兩個奴兒,竟喝了熱油。”
喝了熱油的話一出口,錢氏自覺裡子面子丢的一幹二淨,原本故作的委屈,此時也變成了十分的委屈來。
而原本還平靜無波一副彌勒佛樣兒的沈老夫人,連着她身邊服侍着的萬婆子,在聽到九娘喝了熱油後,都不自覺的捂住了心口,而後不敢置信的瞳孔微微放大。
萬婆子便是再是沈老夫人的心腹,也終歸隻是個奴兒而已,稍稍震驚後,也便很快收斂了形容。
但,沈老夫人卻是錢氏的婆婆,立時就又擔憂又着惱沖着錢氏而去的言語,不免也染上了好幾分的急色
“那九娘傷的如何了,那可是熱油,月餘後當真能好全,咱們沈家女可金貴着呢!你們一個個的,都做了些什麼蠢事。”
錢氏嫁得沈家來,何曾被婆婆這般指着鼻子罵過,立時就無地自容的撲通一聲跪在了沈老夫人的跟前,一邊掩面而泣,一邊滿含苦澀心酸與委屈道
“幸而九娘年歲小,喝進嘴裡頭的熱油也不多,隻口舌燙傷了些,其他倒也無礙,用了張娘子祖傳的膏藥月餘,便也就好全了。”
聽到九娘能好全,沈老夫人的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起來罷,錯不在你,此事終歸是四郎一時不忿罷了。”
沈老夫人一句話罷,萬婆子立時就上前攙扶錢氏起了身,後又輕手輕腳的去打了水來給錢氏淨臉。
“九娘到底年歲小,先前梅府的事兒,她也是受了委屈的,到底是顧忌着老三房與老四房隔了房頭,四弟妹又懷了身孕,我免不了會多顧及一二,便也隻能委屈了九娘。”
又歎了聲,眼中也便染上了幾絲的無奈
“九娘年歲小,覺着自個兒沒錯,卻受了罰,一時覺着委屈也是有的,而我既是罰了她,後又生怕她鑽了牛角尖,還特地命人熬了碗血燕粥作為補償,想來,便是九娘不明白其用意,身邊服侍着的管事媽媽也能揣摩出幾分。”
話到這兒,沈老夫人再看向錢氏的目光不由得就顯露出了幾分的恨鐵不成鋼。
“四郎倒好,作為父親,待嫡女嚴厲些,原也沒錯,畢竟是打發兩個奴兒的事,可是九娘才将将受了委屈,他那邊氣不順,便要立時打發了九娘身邊服侍的奴兒,這不,平日裡便是再好性兒的一個人,也左性起來了。”
錢氏由着萬婆子與錢婆子服侍着淨了臉,并在沈老夫人的言語中羞愧的連連點頭。
雖沈老夫人口口聲聲責怪的都是四老爺,但錢氏并不是蠢的,這字裡行間的,無外乎就是她作為九娘的母親,四老爺的嫡妻,沈老夫人的兒媳,本該在九娘無過受罰後,不說告訴九娘受罰的由頭,開解一二總要的,她卻沒能做到,更在四老爺要罰那兩個奴兒時,沒有顧及到九娘才剛剛受了委屈,勸解一二,倘能勸的四老爺怒火全消,亦或者果斷時間再尋個由頭将那兩個奴兒從九娘身邊攆出去,也就沒了這一樁鬧騰。
明白了沈老夫人隻字未提的隐含之意,錢氏莫名覺着自己有些委屈,九娘的過是婆母定的,九娘身邊的兩個奴兒是丈夫要攆的,便是九娘左性喝了熱油也是九娘自個兒愚鈍不堪教,為着兩個奴兒便要死要活的喝了熱油。
這其間明明沒有自己半點的事兒,卻偏生在丈夫跟前落了個不可推卸的教女不當之責,又在婆母跟前落了個萬事不妥帖之責,在女兒面前。。。
一想到九娘喝熱油的左性兒,錢氏便頭痛萬分的直想絞了她的頭發做姑子去。
任錢氏心底小心思不斷,但面上卻一絲半豪都不敢漏,隻露出恰到好處的愧色與自責。
“九娘年歲尚小,難免任人唯親了些,如今遭了大罪,你們為父為母的,可不能在這個當口不顧她的意願執意處置了那兩個奴兒。”
沈老夫人邊說着話的空當便深深看了錢氏一眼,直瞧得錢氏心裡直發虛,嘴裡頭直發苦,這才收回了目光悉心叮囑道
“九娘這麼一鬧,雖為人子女來說,她為了兩個奴兒便損了自身,不孝忤逆了些,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九娘畢竟是咱們老三房的嫡女,沈家嫡女多矜貴,不用我多說,你也是曉得的,事已至此,便要往好處瞧了,至少那兩個奴兒,日後服侍九娘,便也就死心塌地了,别為了兩個奴兒,倒是本末倒置了,那便當真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一聽到這話,錢氏目光下意識就朝身邊服侍着的錢婆子瞟了瞟,這話,錢婆子昨個兒就提點過,如今看來,錢婆子的提點,總歸是不錯的,到底合了她婆婆的意兒,也便順着意兒應了句
“媳婦也是這般想的,雖九娘左性了些,卻到底得了兩個衷心護主的奴兒,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話落,錢氏不免又想到了起初心底存了的心思,也便小心翼翼的補了句
“隻不過老爺,如今便是連媳婦也着惱上了,這原也是媳婦的不是,作為母親,沒能教導好九娘,确實有過。”
沈老夫人歎息着搖了搖頭
“九娘到底年歲小,我瞧她平日裡一直都膽弱,怯懦的很,作為沈家嫡女來說,的确是不妥,如今又左性了一回,你作為她的母親,得更為用心才是。”
錢氏連連愧色應喏,而沈老夫人豈能不明白錢氏的小心思,也便歎息了道了句
“四郎那兒你且不用擔心,待他下衙後,我與他說說也便就氣消了。”
得了沈老夫人這一句準話,錢氏當真是又喜上眉梢,也便壓着心口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而後又聽到沈老夫人囑咐了句
“萬家二侄媳婦與你敏大嫂子相見恨晚,我瞧着香姐與他們家大郎也是極相配的,今日,你便去趟老長房,把這事與你敏大嫂子提一提,若兩家能結了秦晉之好,也是樁好事。”
錢氏是萬萬看不上香姐的,原先還擔心自個兒婆婆想着幫襯着娘家人,便會舍出一個嫡親的孫子。
眼下得了這話,便是沈老夫人沒有吩咐,錢氏心裡頭也千好萬好,也便連對盧氏的成見都小了幾分,一疊聲的笑着道
“哎喲!這感情好,母親就放一萬個心罷,媳婦一定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