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進了清正堂的院門後,适才卸下滿目的笑意,面上立時就露出絲絲的不悅來,頓了頓腳下步子,又呼了口濁氣,似欲将壓在心口那股子悶氣盡數随着那一口濁氣呼出,卻終歸是惹的自個兒越發的不暢快。
不過,錢氏好似擺慣了寬厚端方的當家主母的款兒,這會子,便是隻有貼身侍候的錢婆子以及迎喜迎福跟着,也不願在三個心腹奴仆面前失了臉面身份。
遂又疾步朝前走了三兩步,想要把心間那股子悶氣徹底的壓在心裡頭,興許歇一覺起來,明個兒就盡好了。
但,不過是三兩步的功夫,錢氏心裡那股子悶氣便越發的膨脹起來,又在她心裡頭左沖右撞的,直沖撞的錢氏不得不再次頓了腳下步子,終歸是沒好氣兒的冷哼出聲。
“瞧見了秦氏那張慣來愛裝相的嘴臉沒?”
這一句也不知問誰的,而這一句問罷,錢氏則又狠狠呼了口氣,好似要把心中壓着的積悶濁氣盡數吐出去似的,卻反倒惹得渾身上下越發的燥熱憤悶,再開口時,語氣也越發的咬牙切齒
“哼!偏生就她一個有孝心,盡把旁人當傻子。”
聲音越發的尖銳,落在身後随侍的三位心腹耳裡頭,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興許是跟了錢氏時間已不短,所以她們三個俱摸透了錢氏的脾性,遂這會子,也由得她發洩心中的煩悶不滿,并不是立時上前寬慰。
“我在金陵侍奉了老夫人這麼些年,都未曾抱怨過一字半句。”
冷嗤一聲後,眼中的憤懑又陡然添了幾分的戾氣
“可她倒好,一回來先是哭着表孝心,再是要睡在塌下服侍,她這分明是拿着她那頂頂的孝順好兒媳的嘴臉,告訴衆人,我這麼些年的侍奉,壓根連她一個手指頭都比不過,拿着我的臉面往泥濘裡頭狠狠的踩。”
見錢氏越說越是氣的心口起伏,錢婆子觑了眼院子裡的寂靜,暗道一句萬幸清正堂的奴仆素來被管束的規規矩矩,倘她家太太此番疾叱怒眼的模樣被人瞧了去,隻怕是要灌了熱油發配到莊子上的命兒。
尋思到這兒,錢婆子心裡頭忍不住隐隐浮現了一個嬌嬌弱弱的身影來,卻是九娘無疑。
是了,上一次九姑娘為了兩個奴仆喝了熱油的模樣還曆曆在目,但凡瞧見那一幕的丫鬟婆子,又有幾個不為九姑娘的行徑所動容,便是雙手被九姑娘沖撞到燙傷的迎喜,心裡頭也沒有半絲怨怼,後劉媽媽又以九姑娘的名義送了迎喜不少的藥膏及補品,迎喜便越發隻覺着九姑娘與其他主子不同,倒是難得有一顆待他們奴兒真誠熾熱的心。
所以,端午那日,九姑娘惹的老爺太太十分不快,老爺自是不好多多管教女兒,遂将此事全權交由她們的太太處置,而太太幾乎立時就要私底下罰了九姑娘,興許是有了前頭燙傷雙手的孽緣在,迎喜多多少少的偏頗了九姑娘一遭,适時在太太跟前多了一嘴,提點了九姑娘還有傷在身,不宜處置,總算是讓太太暫放了痛罰九姑娘一場的心思,緊接着又有柳姨娘的身後事忙累,還有唐先生每日去如意居教導,現在三位太太又回了金陵。
端午的那一劫,九姑娘總算是徹徹底底的避過去了。
暗暗拉回越尋摸越遠的心思,錢婆子終歸忍不住又想了一遭迎喜同九姑娘到底有幾分情誼,隻替九姑娘說了一嘴之後,也不見迎喜同如意居的人多來往,當不會賣了太太才是。
及時收了那些子龐雜的心思,錢婆子立時上前勸慰了一句
“太太何必同二太太一般見識,不過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戲,老夫人自來心明眼亮,哪裡不曉得是忠還是奸。”
歎了口氣,瞧錢氏并未消了半分的怒氣,錢婆子又開口勸道
“隻待四姑娘出門,不論是二太太,還是大太太,三太太,她們三個都是要走的,太太才是老三房的當家主母,合該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度來,不過就是些跳梁小醜罷了,由得她鬧去,又能鬧幾時呢!”
錢氏聽得當家主母幾個字,心裡的悶氣适才覺着散了不少去,哼了一聲,終究還是氣不過道
“就秦氏那伎倆,明明是她自個兒嫉妒老夫人單單留了大嫂說話,竟還想挑唆我同大嫂相争,哼!簡直是愚不可及。”
聽到錢氏這麼一句,錢婆子這才稍稍放了心,又忙不得的應和一句
“太太說的極是,不論是咱們老爺還是十哥兒,往後都得靠着些大老爺提點,大太太又是個好相與的,太太合該同大太太親近些,咱們七姑娘這般有才有貌,太太不是還想着待七姑娘到了年歲,總得求了大老爺大太太,尋門閣老家的親事嘛!”
一提及七娘,錢氏适才将心底那股子惱火盡數散了去,轉而笑了笑道
“你這老貨,慣會哄我開心。”
又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卻終歸掩不盡上揚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不過也是,我家七娘打小就樣樣都出彩,又是沈家嫡女,便是閣老家的子孫,也少不得要求上門來呢!”
錢氏這廂開了懷,另一廂的九娘回了如意居,梳洗完罷後,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