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斜睨一眼腳下沒了身子正汩汩流着血的頭顱,心底頭一回慶幸公主瞧不見。恐怕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
眼見公主離了仁親王懷中,玉生立刻便上前想要攙扶住獨身一人的公主,卻不想被那玉面修羅擋了去路。
他停在原處,垂眸冷視面前離自己不過半指長的長劍,鮮紅黏稠的血液自銀光迸發的劍尖滴落,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竹葉青。
仁親王神儀明秀,面比積石砌玉,姿若列松點翠,端的一副風流神仙的模樣,卻是玉生活了二十多年,見過最瘋癫的人物。他是真怕眼前男人一個不高興就把他脖子給抹了。
玉生不動聲色地撇了一眼角落裡的瑟瑟發抖的小孩,那孩子躲在蟠龍金柱後頭,早在進來時玉生便已瞧見。好在這位小殿下還算位聰明的主兒,瞧見玉生的眼色後就什麼也不顧了,朝天大喊一聲:“姑母——”
隻見尚且伸着兩臂,滿臉愁緒的公主立刻轉陰為晴,又哭又笑:“明赫?是明赫嗎?快到姑母這兒來!”
滿身鮮血的小兒立即撒開腳奔向公主懷中,緊緊摟着公主的腿。
玉生心下不喜,暗自皺眉。
這孩子自打出生起便被丢在冷宮無人照管,若不是公主顧念着蘇娘娘的情分常去探望,恐怕早已轉世投胎。因着無人教養,行為舉止與野獸無異,實在粗魯。
公主蹲下身子将衣着破舊的小男孩摟在懷中,好似在男孩耳邊低語了一聲。于是玉生便見着小男孩牽引着公主慢慢走來這邊。
玉生對頸邊之劍毫不畏縮,轉身朝公主行了一禮:“公主。”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抱着公主裙角渾身是傷的男孩,沒有動作。
“玉生……”公主朝玉生伸出手。
玉生連忙上前一步想要接引,卻不想一旁的仁親王動作更快,随手扔了劍便虛摟住公主,眉頭蹙起,滿目憂心:“嫽兒就那麼喜歡這孩子?”
公主聽了這話,當即提了衣裙,不顧仁親王阻攔便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皇後娘娘于嫽兒有莫大的恩情,嫽兒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棄恩人之子于不顧……況且,哪怕沒有皇後娘娘,我與明赫也很是投緣。兄長日後是做大事的人,自是無暇顧念嫽兒,隻願兄長憐惜,留了明赫一命與嫽兒作伴!”
說完,公主便摟着周明赫要與仁親王磕頭。
這可把仁親王吓得不行,他竟也直直跪在了地上,握着公主瘦削的雙肩,懇切道:“嫽兒如今說話怎得直往哥哥心口上戳,你既想留了這孩子,那依你便是,何苦跪來跪去!”他扭頭呵斥玉生:“還不快扶公主起來!”
玉生一顆緊縮的心髒總算徹底放松下來,他走過去将周明赫隔開,同仁親王一起将公主小心扶起來。
正在此時,一個面上長疤的男人劈裡啪啦從外頭進來,原就是進宮前那個朝公主行禮的男人。這男人一身銀鋼铠甲,氣勢非凡,大步流星走進來動靜響當當的。
公主是極聰慧的,聽了盔甲碰撞的聲音便知知曉兩人要商議正事,握着玉生的手腕朝仁親王盈盈一拜,便拉着周明赫遠離了這是非之地。
仁親王似乎還要和公主說什麼,遙遙舉了手,最後卻隻是狠狠瞪了一眼公主腿邊的男孩,未再言語。
周明赫一手被公主拉着,另一隻小手緊緊攥住公主的裙擺。被仁親王瞪了一眼後攥着衣裙的那隻手松了松,下一秒便又抓的更緊了。
玉生心中難免唾棄這孩子淨會給公主惹事,隻得一邊跟仁親王陪着笑,一邊趕緊扶着公主出了太極宮。好在仁親王與那将軍約是有要事相談,并未計較周明赫的失禮之舉。
玉生自是不敢在這個緊要關頭打攪,畢竟皇帝已經死了,接下來公主的富貴日子還得多多仰仗這位将是新帝的親哥哥。
因着公主眼睛不好,再加上此時心中估摸着正在幾番考量,一行人走得很慢。等到了馬車跟前,公主拉着周明赫的手蹲下來。哪怕自己目不能視,她也常常蹲着身子同周明赫說話,隻為着男孩能看清自己,别再那麼害怕。
雖然玉生從不認為這孩子是個膽小的。
“明赫......”公主的手摸索着按在了男孩的雙肩。
周明赫生的粉雕玉琢,冰雪可愛,模樣比一般的貴小姐還要精緻許多,滿身的破爛也難掩男孩如珠似寶的美貌。他一隻手擡起似乎想要握住肩頭女子的手腕,臨到半空卻隻是拽緊了公主的衣袖,怯懦乖順:“姑母,我在的。”
公主雙唇輕顫,話未出口淚先流。
“姑母......”周明赫一下子便慌了,他有心為公主擦去眼淚,兩隻小手卻是髒污不堪,隻好不知所措地望向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