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周嫽主動打破了一直搖搖欲墜的平衡,她突如其來的怒喝宛如一滴滴砸進平靜湖泊裡的細雨,看上去隻激起了兩層微不足道的漣漪,可隻有深處其中無時無刻不在用心感受這一切的周翰知道,細雨也有可能是滂沱大雨的預告。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聽到女孩的冷哼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露怯了,于是他故作掩飾般咳了咳,幹巴巴順着王寬的話說:“天冷,再不吃飯就涼了。”原本他應該黏糊糊地拿起勺子親自喂他的好妹妹吃飯,就算知道女孩不會就此屈服,不過是與自己做戲,但至少能惡心人一下,可他卻莫名有些不自在,且主動解釋:“我是真的心疼你在外面站那麼久,而且那是我的傘,是我自己做的傘,别說他一個奴才了,便是李恕撕毀禦賜之物,可都沒有踹一腳就了事的待遇。”
周嫽除了氣男人當衆給自己樹敵外,也是氣他如此随意處置自己的人,說的是仁慈踹了玉生一腳便完了,可偏偏挑她吃飯的時候懲處給她布菜的人,說白了就是給她個下馬威。
她雙手交疊放于膝上,被蓋在下面的那隻緩緩收緊,略微低下頭側向另一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哥哥疼愛我,我心裡自然萬分感激,隻是......您當着群臣的面為我說出那樣的話,實在讓我惶恐......”她說的其實還是方才那句話,隻是态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哥哥也是知道的啊,那些人——尤其是何大人,他們罵我罵的有多難聽,我、我......”
她忍不住掩面啜泣,哭的難以自抑:“還不知道那群人今晚又該如何罵我了呢!早知如此,倒不如哥哥一直厭煩我的好!”
“嫽兒......”哪怕知道女孩是裝的,就像年幼時在飛翔殿許多次一樣看穿女孩刻意讨好的笑顔下濃烈的殺意一樣,他還是忍不住跟個被牽引的木偶一樣慢吞吞站起身,然後毫不猶豫将女孩抱在懷裡,“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哥哥的錯,是哥哥一心隻想着快點見到嫽兒,沒有考慮到嫽兒的感受,讓嫽兒為難了都是哥哥的錯,哥哥有罪,哥哥該罰。”
說着,他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不夠,還與女孩稍稍分離,然後執起女孩的手就要往臉上打去,周嫽佯作抗拒,滿臉心疼地哥哥哥哥直叫,而男人仿若較勁一般,非要她打自己。
最後周嫽難敵大力,實在拗不過周翰,一巴掌将男人扇飛出去。
“哥哥!”她擔憂極了,偏還什麼都看不見,隻能慌亂在空中摸索着,“哥哥你沒事吧?你怎麼使那麼大勁兒啊。”
“沒......沒事。”周翰學着玉生剛才的樣子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摸了摸紅腫的臉頰,幹笑:“哥哥沒事,嫽兒也消消氣,等回宮後哥哥一定給嫽兒賠禮道歉。”說着,他吩咐王寬:“還不趕緊把涼了的菜撤下去,趕緊讓廚房送些熱乎的!”
“嫽兒。”周翰被周嫽實實在在打了一巴掌,右臉火辣辣的疼,也知道自己白天時在廟外說的那些話不好,此時此刻便隻能忍下來,一步一步走過去輕輕扯了扯女孩的衣袖,“那哥哥就不打擾嫽兒吃飯了,嫽兒一會趕緊吃飯早點歇息,啊。”
周嫽面朝無人處敷衍笑了一下以作回應。
人走後,玉生過去扶着周嫽坐下,伸出兩指摸了摸碗,“是有些涼了。”說罷,給對面惴惴不安的男孩使了個眼色,男孩立馬從爐子上取下熱水,笨拙沏了一壺熱茶,小心翼翼提着把手走過來後,拿起倒扣的瓷杯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女人手邊,“姑母您喝茶。”
玉生按下周嫽将要動作的手,同時幾步間走過去重重敲了下男孩的頭,“那麼熱的茶水給公主喝,糊塗啦!”
周明赫小嘴癟起,委屈為自己辯解:“我剛才倒騰很久,已經不是特别燙了。”說着,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端起,自己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看吧,一點也不燙。”
“哼。”玉生翻了個白眼,隻一刹那又喜笑顔開,捧着茶盞奉上:“公主您先喝點茶暖暖身子。”
“我氣都被周翰氣的渾身是火了。”周嫽食指與中指一起快速敲擊着桌子,旁邊玉生見狀輕輕将茶盞擱在一旁,捂住身後男孩的嘴示意他安靜。
炭火與燭花發出兩次噼啪聲,玉生默默在心裡計算着廚房做好熱飯送過來的時間,周明赫年紀小,不安分地玩弄衣袖,被他拍了手後悶着氣放下,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畢竟是皇帝親自吩咐下去的事,沒一會廚房就端了香甜可口的飯菜過來,玉生過去站在周嫽身邊。
周嫽辨别着周圍的環境,聽到侍女将冷菜都撤下後,面帶歉意道:“皇兄今日心情不大好,想來......是因為祈福一事,真是麻煩你們了,這些菜大半都還沒動過,你們若是不嫌棄便熱熱吃了吧。”她擡了擡手,“玉生。”
“诶。”玉生摘下腰間荷包遞給首位的侍女,“那麼冷那麼黑的天,公主心疼諸位,這一點補貼還請大家收下分了。”
那侍女甚至不用颠一颠就能感覺出來手上的錢财是自己這輩子都賺不來的,欣喜若狂:“不麻煩!不麻煩!為公主殿下效勞是奴婢們的福分,公主還有什麼吩咐盡管吩咐一聲就是了!”餘下幾人俱是面有喜色,簇擁着為首那人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