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嫽不喜歡打扮,過于厚重的妝發會讓她感到不安。
不過身為公主,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
不過也因為是公主,哪怕在裝扮時稍微偷點懶,也是無足輕重的,畢竟沒有人會在意她,隻要不是做出與男人有關的事情,哪怕她死掉了都沒有關系。
——當然,她是不會死的,她要長命百歲。
“是什麼顔色的衣裳?”周嫽摸着柔軟光滑的衣袖,冰涼的耳墜打在脖頸皮膚上,令她不自在地縮了縮頭。
“紅的,可有威嚴了。”玉生實話實說,為她落下最後一筆眉,冰雪面容情不自禁融化,溫溫柔柔的目光水一樣望着她。
“雖然到了那也隻能躲在簾子裡,可是盡管如此……”周嫽緩緩伸出手,她看不見,卻依舊追随着前方的光明之處,視野裡的無盡黑暗被紅彤彤一片取代,好似也有了溫度,“我也要去,每一個能夠向上爬的機會,無論多麼艱難,我都會牢牢抓住——”便如同這身氣勢非凡的衣裳,哪怕隻能待在簾子裡的她并不能為那群叫她厭惡之人所見,她也不會就此安逸随性。
她驟然握緊拳頭,咬定牙根:“給他們好看!”
旭日東升,霞光萬道,敬天祈福,消災解難,神靈保佑,豐收順遂。
喜神居東南,财神居正南,福神居正西,皇帝居中央首位,文武百官各身着吉服立于下方兩側,周嫽與東河郡主幾位皇室女眷則由層層簾帳分隔站在人群左邊,玉生破例侍奉在她身邊,扶着她慢吞吞跟着頌歌向四方前進行禮。
今天是禮部重新選定的好日子,天朗氣清,初冬殘雪融于舊泥,新皇登基,一朝新光就在眼前,隻等神仙賜福,百無禁忌。
輪到周翰唱祝詞了,周嫽在心裡默默跟着念。
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上到皇帝重臣,下到随處一見的僧人太監,甚至連擺在高台上的祭品,都完美到挑不出一絲差錯。周翰竟然真的乖乖遵從禮部的安排做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像是個真正的帝王一樣。
似乎三日前那場象征着周翰并非天命所歸的小雨,隻是衆人的錯覺。周翰依舊是那個幸運的周翰,是被上天所眷顧着的。看啊,明明是如此無用的一個男人,卻能夠在今日接受衆人敬仰,代表着大耀與神明共唱,然後在明日亦或者就在今天晚上,出現在大耀子民的歡聲笑語中,為他們所稱贊。
周嫽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很矛盾,她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羨慕——小時候羨慕她的太子長兄,後來羨慕周翰,再後來羨慕顧憲勉,直到現在又開始羨慕起了周明赫和周翰。而另一邊,她又傲慢地為他們感到恥辱,她瞧不起他們,卻又不可避免地對他們心生向往。
要是今天身着華服站在神明面前,被百官所擁簇着的人是她就好了。
周嫽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可随即湧上心頭的便是無法言喻的落寞,因為她知道自己絕無可能。
就像是現在,她僅僅是想要将女孩兒們從恃強淩弱的孤獨院中分離出來,獨自建立一個幼女院,就已經為千夫所指,被衆人責罵了。朝臣們罵她,百姓們也無法理解她。甚至她所能夠依靠的一直都隻是自己身為公主而獲得的權力與财富,而這一切卻還都是來源于周瀚,來源于男人。
僅僅如此就已經足夠艱難了,更别說真的站到那個位置上。
周嫽搭在玉生胳膊上的手一點點攥緊,她想:沒關系的,她做不到,但她會讓她的人做到,然後再牢牢控制住那個人。
周翰是個失敗品,違抗了她的意志,甚至現在還反過來阻擋她的道路,膽大包天的賤男人。
不過沒關系,失敗品踹掉就好了,下一個——等到她的下一個傀儡養成,她一定不會重蹈覆轍,她一定能夠遊刃有餘控制下一個傀儡。
然後一點點蠶食掉今日這些令人厭惡的輝煌。
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周嫽這個不信鬼神,對神佛不敬的人出現在了這裡不吉利,還是因為周翰真的為衆神所厭棄,意外還是發生了。
利箭破空直直射向最高處的那個男人。
一開始還隻是人群的騷動,她躲在玉生身後,身後的東河郡主也趕忙過來護住她。各種各樣雜亂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對她的信息獲取造成了極大影響,這讓她感到惴惴不安,甚至惶恐。
“玉生!怎麼回事!”慌亂中好像有人撞了她一下,她立馬緊張的抱緊玉生,同時大喊:“剛才有人撞了我一下,周圍到底是什麼情況!快保護好我!保護好我!”
“公主,公主,您别怕!”玉生目不暇接,看着四處奔走的人群,眼見一群士兵朝着他們跑過來,他連忙護住周嫽與那些人會合,同時快速解釋道:“祈福儀式裡混進了好幾個刺客,其中有一個還射傷了陛下——公主,公主!”玉生原本還能夠勉強保持鎮定的聲音慌亂起來,摟着周嫽的雙臂下意識箍緊,“着火了!”
準備了那麼久的祈福儀式,現場内内外外守了那麼多士兵,竟然還能出現意外?怎麼會着火呢?
着火了三個字,像是一把石錘狠狠敲擊着周嫽的耳膜,四周無數雜亂的聲音都被沖散了,隻剩下着火了三個字,不停在她腦海中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