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待我自然是極好的,不僅供我們母子吃住,還資助我上學,讓我學知識明事理,能有一技之長,可以說,我和母親如今的一切皆為老爺太太所賜,我們母子也一直十分感念老爺和太太的大恩大德。”
曾白鞏畢恭畢敬地回話。
“我這些年來家裡家外瑣事繁忙,總避免不了疏忽一些事,經你這樣一講——”蘇老爺緩緩一笑,一雙狹長的眼撅住曾白鞏,“我才放心了些,總算沒有怠慢你。”
“不敢不敢,”曾白鞏連忙将腰彎的更低,“老爺對于白鞏猶如再生父母,白鞏心中感激還來不及,何來‘怠慢’這等折煞之詞。”
“你能這樣想我便寬心了,其實庭生庭月兄妹二人當日出生時十分艱險,尤其是庭月,因為是雙生的妹妹,從她母親的肚子裡出來差點沒了氣,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嬌慣這個女兒,凡是她要的,不管什麼,我都盡量滿足她。”
“當初她跟我提想要資助一個男孩上學,我一方面是疼惜她,一方面也是因為你跟她們二人同日出生,十分有緣,想着為他們積福,我便點頭答應了。卻沒想到你天資聰慧,竟一讀就讀到了大學,遠勝他們二人......”
“白鞏愚鈍,隻是占了些刻苦學習的便宜,單論天資,肯定是比不上四少爺五小姐的。”
“你不用替他們說話,”蘇老爺擺擺手打斷他的話,“我的孩子我知道,尤其是庭生,是沒有多少靜下心讀書的天賦的,也就是幸好托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有些家底襯托,才可以一生無虞。”
蘇老爺邊說邊來回踱步,忽然止步,扭頭望向曾白鞏。
“不過他到底還是有些福氣的,能遇見你這樣一個知根知底的好兄弟。他大哥雖然跟他是血脈至親,但到底不是一母所出,年歲上也差了許多,兩人親近不到哪裡去,比不得你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等到日後他成家立業,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你可千萬不能袖手旁觀,要多多幫襯他呀。”
“老爺客氣了,白鞏今日一切都是蘇府所賜,他日四少爺若有用得到白鞏的地方,不肖多說,便是要白鞏粉身碎骨,白鞏也定當在所不辭。”
“好好好,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不過你也放寬心,隻要你好好襄助他,蘇府定然不會讓你吃虧,以後定會幫你選宅落戶,再擇一門賢妻,開枝散葉,打理門楣。”
曾白鞏一直低垂的眉,直到聽見“賢妻”二字才微微一動,他有心想向蘇老爺表明自己對于蘇庭月的傾慕之心,可是蘇庭月下午試衣服時的猶疑再次浮現在他腦海,兩人這些日子來漸通衷腸的相處讓他相信蘇庭月也是喜歡自己的,可是這份喜歡值得起光明正大地考量嗎?或者說,蘇庭月願意向周圍的人宣布,要跟他在一起嗎?
想起蘇庭月今晚回府後幾次三番的蹙眉擔憂,曾白鞏不敢肯定。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功夫,蘇老爺又開了口。
“怎麼了,你是不滿意?”
“不是不是,”曾白鞏連忙回神,躊躇了下才道,“老爺盛情,白鞏卻之不恭,隻是......白鞏已有了心儀之人。”
到底還是說出了自己心底的話,雖然并未提及蘇庭月的名字。
蘇老爺這一回卻又是好久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嚷着開放自主,說要自由戀愛,但卻不知道咱們老祖宗那句‘門當戶對’的博大精深,就像一隻價值連城的玉瓶放在一間破落的茅草屋裡,忍受風吹雨打,你覺得合适嗎?”
曾白鞏心中一動,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一掀眸正好看見走到他面前停下的蘇老爺,對方微垂着眼,飽經歲月的一雙眼,就那樣淡漠,冷酷地盯着自己,似乎洞悉一切,更是對他的所有反應了如指掌。
一瞬間,曾白鞏什麼都明白了。
今晚蘇老爺蘇太太熬夜等他們這些外出的人晚歸,實際上等的是他跟蘇庭月,他們應該是知道自己和蘇庭月的事了,所以本想着今晚拿住了他們二人當場發落,卻沒想到被突然闖進來的蘇庭生攪了局。
他如今單獨留下自己說那麼一堆,實際是在敲打自己,不要癡心妄想染指他的女兒。
曾白鞏心中發苦,微微定了定神,才低頭勉強笑道。
“玉瓶冰肌雪骨,白璧無瑕,合該供于汀蘭芳芷之家。”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蘇老爺摸着胡子大笑起來,“也不枉我花了重金栽培你一場。”
他笑聲陡然一止,忽然命令道。
“讓你的母親搬去庭珍那邊伺候她吧!”
曾白鞏心中一驚,不可置信擡頭,蘇老爺才又對他笑笑。
“庭珍最近懷孕了,她是頭一次沒經驗,姨太太不放心,想派個貼心的自己人過去照顧,正好你母親本來就是伺候庭珍的,派她去再适合不過。”
蘇庭珍正是蘇庭月的二姐,曾白鞏的母親本來就是伺候她的,直到四年前蘇庭珍嫁了人,才去了蘇庭珍母親姨太太那兒伺候。
讓白媽去伺候舊主子無可厚非,可是蘇庭珍是高嫁,嫁給滬江一家紗廠老闆做繼室,那個老闆原配留下了好幾個孩子,何至于找不到伺候孕婦的仆人,要到娘家索要仆人。
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蘇老爺提出這樣的要求,曾白鞏幾乎瞬間領會到了他的用意。
曾白鞏如今在滬江讀大學,平日裡吃住都在學校,隻有放假才會回蘇家看望母親,如果母親去了蘇庭珍那兒,他便再沒有回蘇家的理由,自然也就無法再見蘇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