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不止向還寒看見了,不少一直盯着江熄一舉一動的人也發覺了。
宋晚楓環着胸,左右打量了下六大派的人,在一個人身上落了幾分目光後才笑着收回,一樣如此做的還有陸堯生和陸尋。
江熄的臉色煞白,看的出是在勉強頂住,甚至能看見青筋。
衆人屏氣凝神,好在幾個喘息後,江熄的最後一擊還是落了下來。
“咚!”
清脆的鐘聲将靈力蕩開,聞者通體舒暢,仿佛身在九霄,飄飄然如在仙境。這聲音或許無法如往昔般讓九州的人都聽到,但是卻能讓方圓幾百裡都感受到這份靈力滋養。
此時此刻,雖然所有人都在心裡明白江熄不堪此任,但或多或少都有些釋懷——至少沒有搞砸。
接下來的場面有些混亂,原本江熄需要再說些祝詞,但他實在無力為繼,招來周北墨和陸堯生代為招待,自己則是在崔滿和陸尋的攙扶下離開了衆人的視線,沒有直接昏死在衆人面前。
“我剛才真以為他敲不下去了。”一弟子從入定中恢複,看着各門派的長老們一副有說有笑的模樣,朝身邊的人笑着說:“ 你說他勉強什麼呢,不過是築基還有臉上去,差點丢更大的臉。”
“張師弟你說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這弟子于是回過頭去,見到身邊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師弟,臉上的笑立馬消失殆盡,隻小聲道:“人呢,亂跑到哪去了。”
然後灰溜溜離開。
向還寒看着熱鬧的人群開始有序進入宴廳,他們相談甚歡,甚至有些表面恭維着天淵派,但大多數可能也是如剛剛那小弟子般鄙視着,隻是不敢明目張膽說出來。
他跟着往前走,那點被靈力滋潤的舒坦消失得實在很快,隻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不過是築基期……明明剛才對江熄評頭論足那弟子也不一定築基,為何非得如此輕視他人。
向還寒忽然想起江熄剛學會禦劍時喜笑顔開的臉,鼻子一下變得有些酸,但他知道自己不配共情江熄,起碼江少宗主即使被嘲笑也依然高高在上。
從他敲響蕩月鐘的時候,他便已經賭赢了一半,他向所有人表明,他還是天淵派的少宗主,天淵派還姓江,他也不是傀儡,隻要他不親口退位,永遠有資格成為下任宗主。
隻是一個築基期就想讓天淵派衆人低頭,還是難了些。
向還寒一步一步買上台階,覺得自己還是想的太多,或許江熄都沒想過這些,自己操心這麼多做什麼。
江熄一回房就吐出一口血來,陸尋趕緊将他的靈穴封住。
“少宗主,吃顆内息丹吧。”
崔滿從自己的乾坤袋裡掏出一瓶靈丹,正要捧到江熄面前,但被陸尋攔住了:“崔峰主,太急了,他需要先調息。”
“嗷嗷,陸賢侄說的對。”崔滿尴尬地收回手來,在屋裡轉了一圈後,叉着腰暗罵了一句:“呸,那六個人裡一定有小人。”
江熄擡起有些迷離的眸子來,看了眼在面前晃得有些煩人的崔滿,又看了眼默認的陸尋。
當時在場的六個人雖靈根不同,但都是金丹期以上,對靈力的把控已經爐火純青,不可能會出現靈力失控的情況。
這首先是愚蠢的,因為其他五個人會很快發覺,另外這對于靈力中心的江熄是緻命的,要不是在場其他人努力抗住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江熄缺席,但吉時已到,宴席隻能準時開始。
絲竹悅耳,觥籌交錯,天淵派的外門弟子們有序地傳遞着飯菜,将坤明殿三樓的長老們招待好後才有空去照顧二樓和院落中擺着的上百張弟子桌。
“葉長老,您沒事吧。”宋子竣在蓬萊派長老葉連海面前放下一杯熱茶。
葉連海沒有去碰杯子,也沒有開口,他神色慌張地深深喘了幾口氣,最終下定決定般站了起來,左右打量。
早就盯着他的周北墨側身看來,葉連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半踉跄走過去:“我要見江少宗主,現在,快些。”
陸堯生也走了過來,與周北墨一對視後,兩人心領神會。
“好。”
周北墨應下,臨走前朝看來的各派長老行禮緻歉,言說有事要離開。
陸堯生站在主桌前,看見穆瑛托着腮,眉目間沒什麼表情,似在思索,又似在笑。
葉連海一進房便被陸尋攔住了,崔滿也緊張地看着來人,問周北墨怎麼帶他來了。
“剛才事發蹊跷,爆發靈力非我所為,我……有人在用攝魂術!”
攝魂術是魔族招數,在修仙界隻有幻術一說,中幻術者眼前會出現虛構的場景,而攝魂術則是直接控制人的心智,可不是一般幻術能達到的。
“你在胡扯什麼,且不說不可能有魔族的人混進來,就說施展攝魂術需要接觸,你當時自己站在那裡,是有人隔空把手放你身上了?”崔滿大步走到葉連海面前,氣沖沖說道。
這次玄天峰全權負責參宴之人的排查,這麼一頂帽子扣上來,崔滿肯定要據理力争。
而且他說的也不無道理,當時六個人借靈,是圍在鐘下分散而立,并無接觸的可能。
“而且敲響蕩月鐘的場上,不可能有魔族之人。”陸尋也補充道。
蕩月鐘原本就是對抗魔族的一大法寶,不會有哪個想不開的站在它的下面,除非想聽完之後直接投胎超生。
江熄也是這麼想的,而且他母親是蓬萊派之人,葉連海與他無仇無怨,他想不出眼前這陌生長老動手的理由。
“江少宗主,你信我,一定是有人想挑撥蓬萊派與天淵派之間的關系,或是想假借我的手害你,但我真的是不知啊!”葉連海眉頭緊緊皺着,手也有些抖。
好在看着江熄還能站起來問題不大,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或緊抓不放,這天淵派和蓬萊派說不定就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江熄穩了穩氣息,寬慰道:“葉長老先别着急,您先在門中暫住幾日,等我恢複好後再從長計議此事如何?您也不用擔心,我是信您的。”
葉連海松了口氣,但是要他尋出是誰控制他的,怕是也很難,但眼下無其他法子,隻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周北墨讓陸尋護送葉連海回席上,自己留了下來。
江熄本就筋疲力竭了,如今又受到靈力反噬,這身體雪上加霜,但如今明裡暗裡好像都有人對他不利,這讓他有些惴惴不安,不敢接着躺下去。
“阿睦呢?”
周北墨回道:“他身子還沒好,一結束我便讓他師兄帶他回去了,别在風口着了涼。”
江熄點頭,腦中思緒紛雜,但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後隻給出自己的判斷:“我信宋少宗主和盛清,也信你們二位,旁的人,我真信不過。”
他與宋子竣雖然接觸不多,但是若場上真出現魔修蹤迹,最大的嫌疑便是天池派,宋子竣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而盛清便更不可能了,魔修隻有死在她劍下的份。
聞言,崔滿的嘴角微微翹起。
江展在位時,他崔滿跟個透明峰主沒什麼兩樣,本想去攀附宋晚楓,但姚榮來那厮像狗皮膏藥一樣黏在宋晚楓身上,他幾次三番投誠都覺得矮了姚榮來一截,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再說陸堯生和周北墨,身為江展的左右手,一個賽一個的清高,功力又不低,倆人都沒正兒八經看待過自己,這日子實在憋屈。
幸好自己有個女兒,在江熄退婚後那般積極,總算讓自己看到了些盼頭。
“崔某沒什麼大本事,但定為少宗主鞍前馬後。”
他立馬表忠心,倒讓江熄有些騎虎難下,對于同崔桐的婚事,他還沒考慮清楚。
得到玄天峰的助力肯定會在對付宋晚楓上事半功倍,但他始終下不了這份決心。
他瞧得出來崔桐對他是真心的,也知道若是真成了親,他定會擔負起好丈夫和好父親的責任來,但好像缺了一點什麼……一點名叫喜歡的東西。
他倒不是個毛頭小子,自是知道真正的喜歡是什麼樣的,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遲遲無法抉擇。
但現在這樣不清不楚的,既拉着人家不松手,又利用人家的忠誠,什麼也不許諾,真是混蛋行徑。
而且,自己這種人本就不是什麼良配,牽扯他人做什麼,不是明明在向還寒面前誇下過海口。
這樣想着,他咳嗽了兩下,一口瘀血驚得身旁的兩個人忙上來治療。
腦袋昏昏漲漲的卻也沒忘了正事,一刻鐘後江熄朝還在給他療傷的周崔二人喊了停,要回席上看看。
他也不想折騰自己,但是作為天淵派的少宗主,他不去露露臉,實在不像話。
于是,在衆人吃到一半的時候,離去許久的江少宗主再度出現,以茶代酒敬了不少人,也算把這份面子圓了。
令人津津樂道的是,崔桐一直跟着崔滿立在江熄後方,俨然一副未來少夫人的模樣。
這在天淵派不算是什麼秘密,但其他宗門看見後,對崔滿的态度也大有改變,紛紛笑着敬酒,江熄沒有解釋什麼,像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向還寒将目光從某人身上收回,看着盤中比中秋宴還要豐盛數倍的菜色,卻感覺有的鹹了,有的涼了。
他笑自己,乞丐都挑撿上了。
同席的幾人他都不識,于是隻一言不發地吃着,有人熱絡地讓大家舉酒同賀,他隻端起了茶杯。
賀四海升平,賀九洲長甯,賀有緣相聚。
酒畢,已經有人離席,向還寒也跟着離開,隻是半路被向正雁攔住了。
他身邊帶着一男子,朝向還寒介紹道:“還寒,他是桂長老的弟子,宴後便要走了,你們聊聊,若是覺得合适,便跟他一道過去吧。”
桂長老的這名弟子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向正雁這般熱情地拉他過來,讓他有些害羞,一時結結巴巴道:“向兄好,我……免貴姓傅,喚我文覺就好。”
向還寒沒有當着傅文覺的面一口拒絕,畢竟他是天淵派的客人。